青春期的荷尔蒙

刁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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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都是荷尔蒙分泌惹得祸,导致本人青春期提前,上初中时嘴角就长了绒绒的胡须,甚至喉结,也已经初显阳刚。所以很早就晓得女生可以成为阳光雨露,可以成为沉闷课堂上的一种安慰和调剂。由于班主任是省特级教师,我们班可以说成果丰硕,全年级的漂亮女生几乎被一网打尽。我从小喜欢色彩斑斓的活跃的事物,对于同样显眼的同窗女生,我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漂亮女生一多,人就会不由自主地花起来。她们像一道光亮,或者是一股特殊的气息,弥漫在教室的上空。她们绝不是那种泛泛的东西。比如徐曼玉,马尾巴,孙燕子和赵小薇。端坐在这样草叶肥满的班级里,我的身体焕然一新,感觉挺滋润的。

    我通常同时是上述几个小妹的观察员,当然这种做法是为了努力追求收益的最大化。那时候舆论环境对男女生讲话明显不宽容,课桌上的一道三八线签订了界限分明的互不侵犯条约,谁要是胆敢试图越过雷池,谁就充当人人喊打的角色。男生摇身一变为“色鬼流氓”女生则常常与“骚货”相提并论。这种用词,乍一听,真吓了一跳。我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在小姑娘面前总是特别拘谨,偷窥她们也只是选择隐蔽的地点进行。

    坐我前排的孙燕子是我观察的第一人选。她的背是一幅不变的工笔画,我已烂熟于心,能闭着眼精确地画出来。孙燕子是文艺委员,长得娇小玲珑。严格讲来并不算好看,只能说长相齐全。但是她活泼。活泼就掩盖了一切。她把精力都花在喜形于色上了。孙燕子在老师的眼睛里不是好孩子,上课叽叽喳喳讲小话是她的爱好之一。

    坐不住是我和她的相似之处。不同点是我上课爱讲大话。也就是我一开口,整个教室都能听到。我的动作历来很光明。当教室鸦雀无声时,我会寻思着闹点事,而且一下子就把事情闹大。为此我总是给老师留下深刻印象。还有个不同点是我的成绩一直不坏。在班上再怎么搞,名次始终稳居前十,班主任的网开一面在一定程度上鼓励了我的张扬,使得我更加有恃无恐。

    孙燕子家住土产公司。放学后不和我同路。同路的是徐曼玉。下课铃一响,我的生物钟就被徐曼玉搅乱了。我收书包时磨蹭的快慢完全取决于她。不知有多少次,我慢悠悠在她身后,顺着围墙根的阴影鬼祟地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会一直尾随至她家楼下,然后在漆黑一团的角隅中等候某间房的灯亮起,最后再屁颠屁颠绕一大圈折回家。这无形成了我每天锻炼身体的绝好机会,我沉浸于这份做贼的感觉中,如痴如醉。

    民间传说徐曼玉的父亲是政府食堂的炊事员,当然这并不影响她成为班里最漂亮的女生,也不影响她毫无争议地荣膺校花。一般抵抗力的男生看到她,视觉刺激之强,会让身体的某些部位做出反应。漂亮女生有麻烦当然天经地义,只是徐曼玉的麻烦实在多得令人嫉妒,她的影响之非凡,超出预料,已经扩展到了社会。俗话说,需求越大,价格越高。徐曼玉进教室行动简洁流畅,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目光冷艳而孤傲。

    徐曼玉在女同学中的地位真有点不好说,自古以来,耀眼的女生最容易孤独似乎成了一道定理。这种集体的态度其实也反映了同性对徐曼玉一枝独秀的血泪控诉。所以平时徐曼玉放学后都是形单影只,这使得打她主意的人络绎不绝。可以说,徐曼玉的脚步一迈出校门,就对校外安全构成威胁。尤其是社会上一些慕名而来的小街痞,经常在下晚自习的路口死皮赖脸拦截她。

    每到这时,我都远远躲在黑暗处屏住呼吸。当然就算给我熊胆加豹子胆,我也不敢冲上去路见不平一声吼。再说本人自小落下一种病,每逢情绪激动就会产生尿频尿急的感觉,由于这里面有某种隐私的意味,还是不谈为妙。这时候我就抱怨自己没有身怀李连杰那样的绝技,我的武功实在是太低,太低了。

    但据我观察徐曼玉似乎并不需要李连杰的神功。徐曼玉一次又一次展示了她的美丽和精湛的社交才能。我怎么也没想通为什么她在一堆歹徒中间优雅地转几个圈,复杂局面就能化险为夷。看来徐曼玉的女子防身术已经修炼到相当了得的地步,对付这伙乌合之众绰绰有余。这种颇有玄机的脱身术折磨着我并让我的思考消化不良。

    现在来说说马尾巴。马尾巴得名于她脑后的马尾辫。马尾巴一走动辫子就一跳一跳的。这时候大多数男生的眼睛都是拉直的。马尾巴坐在我的左身后,看她就必须回过头去,动作幅度醒目又危险。她家住学校,是教师子女,放学与她同路的可能性为零。我只能利用课间操的短暂间隙观察她。做课间操时她位于我正前方,视线良好。她做起操来很认真,精神饱满,姿势优美,特别那条马尾辫,跳跃摇晃,肆无忌惮。看她做操真是一种享受。

    赵小薇来自农村,和前三位相比有很大的差异。她的容貌身材穿着打扮都是农副产品的感觉,就连她讲话的口音也没有彻底农转非。我之所以把她锁定为主要目标,看中的是她的清纯。清水芙蓉般的自然的体味,总会让我有意无意的在她身边转来转去。

    赵小薇学习刻苦异常。连上厕所也要捧着书去。她的行动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废寝忘食。可是她的成绩并不因此而突出。这种情景让我悲壮地联想起汗滴禾下土的老农,早出晚归地用力挖掘着希望的田野。但她的勤奋还是感染了我,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以上就是引出我初恋的“四朵金花”我最初的青春期就是贯穿着她们度过的。有了她们,我对学校多少有了一点留恋,也体会到了班级的温暖。而我最熟悉的当数孙燕子。孙燕子有一张好歌喉。大家都称她百灵鸟。现在看来这是多么俗套和缺乏创意的形容,不过当时模式化的词汇量也只能造成这样的遗憾。孙燕子唱歌时喜欢微微仰起头,很陶醉忘我的样子。她的声音是甜的,在后排的我甚至闻得到她嘴里清爽纯净的气味。

    我记忆犹新的是那句歌词:我时常漫步在小雨中,在小雨中寻觅。唱这首歌时,孙燕子的声音轻柔地流淌着,充满浪漫的伤感,味道好极了,真有点靡靡之音的感觉。这首歌我曾在电视里听过,是祖国大陆的红歌星谢莉斯王洁实唱的。但我敢肯定没有孙燕子唱得好,这首歌天生应该给更年轻美丽的少女来唱。孙燕子唱歌的时候我觉得她是最美的,然而当她歌声一停我又觉得是徐曼玉最美。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好色,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的灵魂无比肮脏,比资本主义社会还肮脏。但是,的的确确,徐曼玉穿上任何衣服都是美的。不像其他女生,穿某件衣服好看,换了一件就不好看了。

    孙燕子有时候会回过头来和我搭话,当然只是一再借用橡皮擦和参考书(那时候类似的游戏还未过时)。由此可知,我们的纯情尚处于初级阶段,所谓表达爱慕的方式也比较幼稚,毕竟当时的电视还没有教会学生怎样谈恋爱。而我和孙燕子讲话时总是不由要斜眼瞟一瞟徐曼玉。我盼望着徐曼玉能够有所触动,并且对我多少有点表示。可徐曼玉什么动静也没有。除了黑板,她看任何事物都是狗屎一泡。对距离两米以内防不胜防的男生满怀戒备。她甚至很少笑一笑,整天女王一样板着脸。这高傲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每个人都明白。

    我有点贼心不死。我就不信不能把她惹笑。我使出百般绝活在课堂上一一展露。谁也不知我近乎于疯狂地闹剧竟然为了一个女生。我的过火举动没有得到她一丝的喝彩。我甚至丧心病狂地把一条泥鳅放进了徐曼玉同桌的书包里。在同桌的尖叫声中,徐曼玉依然故我。沮丧之余我想起一个成语:千金一笑。是的,别说让她笑,对于一个长期排除在她视线之外的微不足道的人来说,假如她看我一眼,哪怕迅速扫一眼,我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幸福。

    很长时间我在课堂上一直以女生为主,老师为辅。虽然这么多诱惑塞满脑海,让我堕落得忙不过来,但我的成绩竟然奇迹般没有掉下去。应试名次一直顽强飘在全班的上游。美丽泛滥的课堂上,女生姿容越佳,我的干劲越佳。不能否认,红颜对我的学习产生了良好的推动性作用。

    我的同桌是一个绰号老草纸的草包。每天上课他都是趴在桌子上,全身只剩一根懒筋。他的成绩倒数第一。我很看不起这个家伙。他说话好像从来不经过大脑,尤其是谎话,说的很多却从来骗不了任何人。我和他几乎隔几天就要打一回架。除了打架我们无话可说。

    我的胡作非为终于引来班主任的高度重视,一再扬言要对我采取措施。他曾找过我谈话并正色警告,大意是这样的,如果我还捣乱下去,就要安排一个女生和我坐。我表面沉默,心里却生机勃勃。我自然不想再和老草纸坐了。于是我越发紧锣密鼓地闹事,以期望班主任尽快将我这匹害群之马处置掉。然而班主任好像突然得了健忘症,之后他再也没有找我谈话。我期盼着和女生共坐一桌的美好幻想就这样无情崩溃。

    我依然亢奋地跟踪着徐曼玉。看她高挑的身影耐人寻味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倘若她肯招募一个跟班走,我立马会死心塌地跟着她去荒郊野外,海角天涯。可她从来不肯回过头。她从来也不在意身后有没有一个傻男生。

    一天,数学课。我正忘乎所以地以徐曼玉为主角做着白日梦。老草纸捅了捅我,低声说,马尾巴不要脸了,正在看你呢。我回头,果然,马尾巴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轻松地对马尾巴挤挤眼,希望能暂时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可她还是睁着大眼睛看我。那份投入让我想到一个成语:脉脉含情。这得感谢小学教语文的老师阿姨的教诲,她们总是劝我们留心收集好词好句,见到身边的事物要开动脑筋,用成语形容一下。这个好习惯我一直保持着。真的,一点不假,马尾巴在脉脉含情地注视着我,这种注视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内容。我迅速回过头,心一下子慌乱地跳起来。别看我平时想入非非,可临时遭遇这种美事还是非常不好意思。我再也不敢回头,觉得马尾巴的眼睛深得像大海,看一眼就会被拉下水。那堂课,我的外表装得很斯文,双眼规矩地望着黑板,显出了少有的安静,实际上什么也听不进去。我的后脑壳感觉到有点热,我还同时感觉得到内心的狂喜。我很想回过头去享受一下,但又没有迎接挑战的勇气。我的意志和不听话的脖子进行着激烈较量,谁也不知道我终于被糖衣炮弹幸福地击中了,以至于下课后脖子直感觉僵硬地生疼。

    我想不通马尾巴为什么敢这么聚精会神地望着我。而我除了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甜蜜外,外表还必须做出不胜其烦的样子,至少也得诚惶诚恐。这主要是伪装给老草纸看的。而我又有点担心,生怕我这种冷淡被马尾巴误读,从此后不再对我暗送秋波。我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受宠的感觉会上瘾。我渴望着马尾巴一直看我,越热烈越好。我甚至幻想着她走火入魔向我求爱。我发现我真的想来那么一次早恋。不管和谁。我想尝一尝电影和书本里爱情的感觉。有时清醒过来,又为自己丑陋的心灵而羞愧。为了激励自己,我一遍一遍念奥斯特洛夫斯基那段关于临终前的名言,钢铁一般的革命意志和力量好像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老草纸在学校里臭名远扬。他的形象既对不起全校师生,又足以让孟母三迁。尤为值得称道的是老草纸欣赏女生的那种眼神,显得非常剽悍,而且垂涎欲滴。总之,他的存在让女生心惊肉跳,谁和他谈恋爱谁就有悲惨的命运。

    老草纸经常对我这样说,马尾巴发情了,这个老母想男人了。这些露骨肉麻的话也只有他才说得出口,我听了都会脸红。那时是初二,我们正处于成长的关键时期,身体茁壮地发育,长势凶猛,而对男女关系我们还处于混沌状态,也就是似懂非懂,一直缺少正确引导。虽然我们渴望自己对女生的理解层次能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天下闻名的生理卫生课必须要等到初三才开。

    有时,老草纸会不计前嫌,和我就一些共同关心的敏感问题悄悄展开广泛深入的讨论,交流后我们一起陷入一种迷惘的状态。这些是多么神秘的事情啊,比如游泳课上,一些女生对身体的怪异表现,令我们兴趣盎然,想象辽阔无边。有时候,我们沿着谈话的轨道向前摸索,仿佛一起触摸到了性的萌芽,真理罩着层面纱,若隐若现,神奇又有点紧张,大着胆朝里边想深一点,可是又什么也不见了。

    话说某天晚自习,闲来无事,我和老草纸正通力合谋怎么把徐曼玉约出来。老草纸看上去老练无比,一脸心怀鬼胎的下流像。写张字条吧。就写上我们俩做个朋友什么的,或者买两张星期六的电影票请她看电影。老草纸凑近我,他的话滔滔不绝,一股明显的口臭让我愉快不起来。虽然和女生在一起要直接,但千万不能乱摸,要不然会怀上娃娃的,到时候你就惨了。

    我猛地一惊,不由得暗暗佩服老草纸的见多识广。那么亲嘴呢?会不会有麻烦?我大胆提出个困惑已久的问题。亲嘴不怕。不过只能亲三下,要不然也会出事。老草纸兴致很高。

    我屏着气,望着老草纸的嘴,心想这张嘴会有谁敢去亲,也许它将就此孤独一生了。坦诚地说,老草纸的头脑一点也不差,比起考试的状态,他对异性的涉足是很有造诣的。他探索过的很多方面我都没有来得及研究。所以我还是要由衷感谢老草纸,他向我不厌其烦毫无保留地口授着宝贵经验,每一句论断都绝对精辟,让我茅塞顿开。他渊博得几乎快成令我景仰的老师了。我躲避着他乱飞的唾沫星子,虚心微笑着,并强忍住恶心的感受。

    当我郑重把送求爱信的任务委托给老草纸时,他沉吟片刻,终于露出一丝胆怯。他先推辞说这事由他做效果不好,然后极力鼓动我自己勇敢坚决地上。我当然对只会纸上谈兵的老草纸略微失望。进退两难之际,我们的大策划只能一动不动地搁在了原地。

    如果要接近孙燕子,就易如反掌了。孙燕子情窦初开。我只要随便讲两句笑话,全世界不笑,孙燕子也要笑,而且我不管干什么,就算哭丧着脸,孙燕子都会笑。这些也就罢了,要命的是她每一笑都用手捂住黑黑的四环素牙,臭美一样地推崇笑不露齿。她这种不讲原则的快乐本身就很可笑。我不是不喜欢孙燕子,只是觉得和她讲话太简单了,缺了一份神秘色彩。赵小薇又太呆,一天只知头悬梁锥刺股,一点个性都没有。马尾巴主要是那对目光,步步紧逼,像座嚣张的火山,让我只能被动地隔岸观火。最后这一位就是我备加珍视的了。

    徐曼玉。她越是高不可攀,越是神圣不可侵犯,行为就越发具有魅力。由于当时年轻气盛,很容易被光华夺目的女生冲昏头脑;再加之那段时间,母亲经常让我吃些鱼籽猪肾之类的物质,碰巧符合了吃什么补什么的秘诀,于是我心中的某个位置就开始被一个叫爱情的东西激活了。爱情是什么,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每当徐曼玉一在场,我就大约有了一点感觉。而这种感觉似乎也找不到什么科学依据。

    我曾一度推测,自己只是徐曼玉众多追求者中的无名小卒,只会孤寂地在她身后徘徊,我的黑夜远多于光明。但是,运气的曙光还是射到了我的脑门上。猎人一样的顽固埋伏终归得到了回报,我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徐曼玉爱读诗,而且爱不释手。连续几个清晨,她捧着诗集在校园里来回走动,神态酷似著名数学家陈景润。

    这发现顿时让我浑身一振。怪不得我素来为高人所不齿,原来是人家比我有格调。目中无人的徐曼玉决不肯让她的男朋友流于平俗。对徐曼玉的追求必须立足于艺术的眼光,从她的兴趣抢点射门。可高雅的诗歌于我完全是一个盲点,从未接触过的弱项。但事已如此,为改善形象,我必须摆平诗歌。

    下面的事情很明白,我开始跑图书馆,重新扬起了生活的风帆。我在堆积如山的诗集中寻找爱情的火花,一发现零星火种就如获至宝。开始我真的不喜欢这些文字,但我只能往这个火坑里跳,别无选择。我囫囵吞枣地读,始终保持着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心血来潮时还凭感觉弄上几句,验证一下自己的才华。总之,每次煞费苦心合上诗集,我都生出一份读后感:爱屋及乌。此刻,有了这道重要砝码,恍然间我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推开一扇希望之窗了。

    光阴如电,春暖花开。转眼间,来了一封突兀的信。这是我收到的第一封女生的信。我脸上的眼镜差点掉了。竟然是赵小薇写来的。赵小薇的字写得工工整整,在信中她对我提出了不少中肯的意见,比如上自习课不要影响别人,不要在教室里喧哗打闹,要树立远大理想,为中华之崛起等等,整封信全是这种内容,很像中学生手册。此信唯一有点人情味的是结尾部分,在信的最后一行赵小薇用铅笔写了三个小小的字:勿忘我。三个字轻飘飘地躺在所有字的后面,显得漫不经心。赵小薇写这三字时一定很心虚,一定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也一定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可以说这三字起到了画龙点睛的妙处,使整封信活了过来,露出庐山真面目。

    惭愧地讲,近段时间以来,由于忙于诗歌工作,我对小薇的观察已大不如前。亡羊补牢,激动之余,我把目标重新投向这条漏网之鱼。敌方按兵不动,一付镇静的老样子,像个好学生似的每天埋头认真计算数学题,刻苦得天昏地暗。甚至某个时期,我都直接怀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了。不过狡猾的敌人,装得再隐蔽,也会露出蛛丝马迹的。赵小薇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间隙,会抬起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头,若无其事地向我瞟一下,那一下试探性的进攻速度之快,用句成语形容:迅雷不及掩耳。这一眼充分表明了赵小薇内心的某种真正深刻的东西。

    对于赵小薇这种含蓄得接近虚伪的做法,我很不欣赏。她应该多向马尾巴学习。不过她对我的一瞟,又不似火辣辣的挑逗,而有点像送温暖。这种温暖让我禁不住飘了起来。我反复看着她的信。每一次都使我信心大增。在女生中,原来本小伙如此一表人材。徐曼玉有什么理由把我晾到一边?

    经过潜心揣摩,刻苦锤炼,我终于产生了创作情诗的冲动。一个月白风清的晚自习,我的第一首诗诞生了。毫不夸张的说,这首名为致曼玉的抒情诗中西合璧,文笔细腻,字里行间不乏高尚情感,体现了徐曼玉在我心目中至高的价值。我充满深情自我陶醉地反复念了几遍,然后认真誊在信纸上。

    有了这首重若泰山的诗,再看老草纸真是轻如鸿毛。我大为得意地吩咐他,让其将诗转交徐曼玉。老草纸这次显出少有的干脆,但他提出一个交换条件:必须看我的情诗。一番艰难的谈判后,老草纸依然固执己见。让步的只能是我了。我很不情愿地把诗交给老草纸,声明只允许过目一遍,时间不得超过三分钟。

    从老草纸阅读时一丝不苟的表情分析,他收到的效果是懵懵懂懂。不过他还是装得像行家一样表示了称赞。老草纸说要表示决心一首诗还不够,还应该再加上几句话。他说的我懂,无非就是誓言之类的。于是我们又就这些技术层面的事展开了交流。为了表达忠贞不渝的爱,我准备对徐曼玉作一次坚决果断的表白:写封血书。这个创意禁不住让我热血沸腾。血书!多么庄严神圣的宣言。我想如果徐曼玉不是冷血动物,一定会大为感动的。

    接下来,老草纸一直蛊惑煽动我行动不说,还热情洋溢地从油腻腻的书包里翻出一把寒光闪亮的刀片。望着老草纸苦心积虑准备的刀片,我的心又开始怵了。

    这刀片太恐怖了。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老草纸还是毫无同情心地鼓噪着。不得你先试。我把刀片还给他,开始变得恼怒了。你不用就算了。老草纸也不和我较劲,草草地收下了这支凶器。沉默了一会,我回头望了望徐曼玉。她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地坐在那里。对于美,我是那么禁不起折腾。我的心里又涌起了一股冲动,这种冲动让我甘愿为徐曼玉英勇地死去。我毅然地拿出了圆规。在一旁的老草纸也因我的壮举神情肃穆两眼贼亮。

    圆规戳穿皮肤的时间分外漫长,我觉得已经用力了,血却不见出来。我向老草纸求助。

    准备好了?他像做拔河运动一样搓搓手掌,一连询问了三次。我一边闭起眼催促他赶快动手,脑子里一边联想着江姐在集中营里咬紧牙关的形象。

    凶恶的老草纸摆出的姿势完全像在杀猪,不过我没有发出猪叫的声音。一股锥心的疼痛过后,我像革命者一样缓缓睁开了眼。右手食指上冒出一小堆红红的血,我甚至能闻到血腥的气息。

    洁白的信纸上刚留下了徐曼玉三个字,指尖上的血就停止了涌出。老草纸一脸邪笑,兴致勃勃地掏出了那把刀片。还是这个东西好使。望着刀片,我的心里像有一座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这次该我动手了,豁出去了!我用刀尖在伤口上一戳。血象泉水一样地流了出来。我急急忙忙地写了简单的几个字:晚自习后,学校大门口见。由于血的流速不一,写在纸上的字浓厚不均,看上去很丑。放下抹上了一层玫瑰色的刀片,我终于有了一种大功告成的踏实。

    课间休息时,老草纸幽灵一样把信塞进了徐曼玉的文具盒。我开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徐曼玉对我的宣判。为了第一时间把信息反馈给我,老草纸一晚上充当了录像机的功能,目光随徐曼玉游移,越烧越旺。她正爬在桌子上。她正在给笔吸墨水。徐曼玉站起来了。她走出去了。徐曼玉低着头。她用小锉刀修指甲在老草纸的转播下,今晚,徐曼玉的每个动静都在我心中掀起了波澜。

    终于熬到放学了。我坚决拒绝老草纸充当灯泡的好意。我要独自和徐曼玉在月光下交谈,我想凭借我积累的诗歌知识,和那封夹着情诗的血书,今夜必然是个抒情而美好的夜晚。

    通常放学半小时左右,校外五百米范围可以界定为重度污染区域。叽里呱啦的人头多得令人生厌。我站在黑暗处翘首以待。心跳快得难以计数。从鱼龙混杂一直等到人流稀疏,最后,徐曼玉才婷婷玉立在校门口。

    我怎么也想不到,当我刚靠近姗姗来迟的徐曼玉,事态急转直下,数条黑影突然涌出,我见状大惊,不及提防,早跌入天罗地网中。抬头仰视,皆清一色壮汉。举目无亲。

    徐曼玉这招够绝,想来是想让我长长见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叫上老草纸壮胆。我向空中甩了甩凌乱不堪的头发,努力摆出一副立志恶斗的模样。一般在徒手肉搏前我习惯于卷卷衣袖,作为比武开始的标志性仪式。

    且说徐曼玉看我独自一人,可能意识到这种以多欺少的袭击过于残忍,不想破了江湖规矩,于是轻轻高抬贵手,为她效忠的各路诸侯纷纷退下,虽然杀气依旧,但基本没了用武之地。

    说吧,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徐曼玉声音异样地盘问我。我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尿急尿频的老毛病又犯了。想跟你交个朋友。我的声音很小,底气不足。这一刻,我真的有点畏畏缩缩。不知为什么,才一见面我就有些发恹了。

    交朋友?可以呀,我很欢迎,多个朋友多条路。徐曼玉连珠炮地把话吐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面对我传递给她的血腥信号,历经风浪的徐曼玉状态很轻松。手掏裤包,举止稳重。收拾起我来简直小菜一碟。我却相反,手脚无处放,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也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准备好的生动台词跑得无影无踪。

    有美女陪伴一侧,而且这么近距离,要是一小时前,我会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令人难以置信。此刻,梦寐以求的机会如愿以偿,我却只知道从头到尾傻逼一样地走着,走着。这条路真他妈不爽快,真他妈的长!

    你的大作我看了。实在难以恭维。你大概想写首诗,结果成了四不象。是吧?嘻嘻!徐曼玉终于沧海一声笑。这样说你不介意吧。还有,那红红的字表示什么,莫名其妙。我还以为你要找我打架呢!单挑我可不是对手。

    我的心充满了浑浊的失望。幸亏是晚上,脸上的难堪没有被徐曼玉发现。为了不至于冷场,徐曼玉主动和我聊起一些轻松的话题。谈话过程中,徐曼玉会突然停住嘴,尤其是走到街角时,若有所思,东张西望,使我不得不再度惊魂不定,惦记着是否又遭到了伏击。

    我没什么话可以补充,舌头打结了。她问一句,我答一句。所有美好感觉都化为乌有。我机械地挪着步子,在惨淡的路灯下低着头,像个受看押的俘虏。徐曼玉则不时吸吸鼻子,好像我身上有一股什么特殊的异味。那时候我的感觉——引用个成语:无地自容。原来,电影里那些和心上人一起散步、幸福相依的镜头全是假的。

    初次试水,射出的丘比特之箭就在徐曼玉面前翻了个跟头,不但射程短,而且被拦腰斩断。虽说在肉体上我皮毛无损,但情感上已是伤筋动骨。糟糕的是,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

    总结经验教训,感触良多,明白骗小姑娘必须测量难度系数,懂得规避风险,有些美女只能当作神话来读,合适的才能深入虎穴;也意识到自己还嫩得很,虽有义无返顾的豪情和精力,但水平业余没心没肺,以至现在深受刺激

    后来,马尾巴也不对我满怀深情了。只有唾手可得的孙燕子,还是和从前一样飞上飞下,借机在我身边表现一番,柔情四溢。似乎鼓励我对她牺牲一点点色相。我没有心情理踩这只身价下跌的燕子。只感胸中一口恶气无法排泄。从此我坐在教室里,善始善终。再也懒得去哗众取宠。

    我的单相思,就这么乘鹤西去。对这些花朵的观察意义也不复存在。至于那封血书,不知流落何方,如果谁有幸目睹,一定会觉出版本之稀有。

    再后来我读了不无遗憾的三年高中。经过一道筛选后的高中女生历来相貌平常,莫说徐曼玉,就连赵小薇之流都已经跑到别的学校去开拓局面了。整个年级充斥着大量农村女孩,戴眼镜的枯燥的女孩。

    置身美女流失的班级,面对长相安全的女生,感情报废无寄托,纵使阅人无数又如何?三年啊三年,一整段需要不时靠美女来养眼提神的大好青春,居然连一对妖娆的睫毛都见不到,实在令人仰天长叹。

    我深感空虚,为能有效遏制哈欠,在庸俗的日子里奋力写诗,成了难以根治的后遗症。不知是否天意安排,处于领先地位的成绩也开始一塌糊涂地往下掉,我沦为学校里名副其实的剩余劳动力,最后以高考落第的结局告终了疲惫不堪的学生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