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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怀着梦想走上讲台,渴求学问立言,渴求精神立身。五年了,也曾快乐和充实过。可是,我今天竟然要怀疑这个职业了。我有时觉得自己就是被招安后继续来招安(所谓招安,就是得应付过那呆板的考试变成一个呆板的人),也或许,我们只是一个工厂的职工而已(高中学校,比任何一个学校更象一个加工厂)。这个职业与梦想无关;与人的精神心灵无关——如果说有关,那就是在戕害学生也在戕害自己的心灵;与学问,当然更无关。
我发现我是“误落尘网中”了,这是一个看不见的深渊,让人越陷越深。你越是不甘平庸,你越是痛苦,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让人平庸的职业或者说它本来就平庸。你想跳出这一坑洼塘而跃进江湖,只怕也无力无能了。教师遭遇的尴尬让我常泛起绝望的思想。
首先就是虚幻的崇高地位与真实的卑俗身份之间的尴尬。虽然许多人说教师是灵魂工程师,虽然还有一个教师节,但实际上经济地位决定社会地位。其次是一半的文人身份与一半的市侩角色的尴尬。以前我是无法想象教师要到市场买菜或讨价还价的,也无法想象讲台上仁义道德下来就一张生意利嘴、满口铜臭。教师无论如何也算半个文人吧,他有精神上的追求,可是又很难把教书的匠人身份翻转。教书这个行当的重复性与耗时性让多数教师的耐性与热情、智慧与理想在庸常的灰飞中烟灭了。大多数老师,也只是冬烘先生一个。再次是社会的高期望与教师的低素质之间的尴尬。让教师当灵魂工程师,老师是当不了的。师范院校的降分录取标准(与世人不愿从教有关),师范院校培养过程的简单粗糙与理念的浅薄,造成教师队伍的先天不足。当前的教育与考试体制(如盲目追求升学率),教师这个职业的特点(耗时费心等),让教师不可能有很多时间充电。虽然教育部门也常组织继续教育,可无非是师德教育、技能培训等,还收取高额费用,已经成了老师的身心之累了。
常常在办公室为了一个诸如加不加逗号的问题而争论不休,实际上,很多问题是大学现代汉语的教授都没搞清楚的盲点,而我们不得不争论:想给学生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们自己陷入了茫然。
我发现教中学语文,所谓的学问就是“茴”字的几种写法“阿”的几种读音;深一点,就是课文的不同角度赏析(所谓嚼别人嚼过n遍的馍),或者总结文学作品“三步曲”系列,或者装模作样,总结点解题方法。写自己都想呕吐的文章,真的是一种学问,也需要学问!
写作文,开始时叫他们想什么说什么;高三了,叫他们得思想健康。思想健康就是说祖国和人民好听的话。
该用什么去引导学生学习的动力?为中华之崛起?为了父母老师的奖励?连自己都不以为然;用血淋淋的现实压力?看着学生似信非信带着恐惧的眼神,自己竟然有些得意。
班主任轮流入住学生寝室。当灭灯后,我们开始逐一检查。大多时候,我们会贴门偷听,顺缝偷窥。有时,我们还会深夜闯进网吧;有时,我们会课间偷袭厕所。为了学生,我们成了军统特务。
我们也严刑逼供,也威逼利诱;也发动学生互相揭发、自我检查。哦,有时我怀疑自己坐在戴笠的办公室,或者自己是中央文革的特派委员。
晚自习排到九点五十,高三排到十点半,听说附近学校排到十一点四十。哦,任凭我们将时间排得满满,也无济于事我们疲惫而麻木的心灵。
早晨,我们比学生还讨厌早起。但是,我们不得不半闭眼睛吃完饭,去催学生起床,去守早自习。当有的学生红着眼睛昏昏欲睡,我们说什么好?
成绩好的学生可以自由在各学校进出,所以班主任的一个重要任务是防止优秀生流失。对有要走迹象的,要苦求留下;对从外校转来的,要笑脸相迎。
老师每周都要开大会,这叫政治学习。偶尔学习上级文件,多数时候是领导拉嗓子,出气消火、咳咳嗽。我们从喋喋不休的麻雀变成昏昏沉沉的乌鸦后,然后去给学生传达。
什么时候安全这么重要?开会总要声嘶力竭讲安全。政教处主任说,谁出了安全问题,谁下课。教务处主任说,安全第一,学习第二。是的,出了安全的事,就有开除公职之虞;考试成绩差了,就是挨顿骂。但到了期末成绩出来时,校长只说学习,说,以后还是要实行末位淘汰制:学生考得不好,恨不得将老师拉出去枪毙。
老教师总说年轻人境界不高,一做事就要钱;年轻教师总说,现在当老师多累啊,累死累活,可是凭啥老教师每月工资是自己的两三倍呢;还有,领导哪来那么多钱?
评职称得写狗屁不通的论文,并用钱买发表。论文一文不值,刊物一文不值,可是发表费少一文,不行。
各种教改理论满天飞,各种教师培训深入人心。可是教室里仍是九十来人,我们依然是粉笔乱舞,唾沫横飞;各种战术,抢夺时间,奉分数为真理。为什么脱离实际无法施行的东西让人吹捧?这就好比现在流行的许多改革一样,方针是用来听的,政策是拿来说的,实际做还得从前一套。
常常想起那些遥远的时光,想起那些遥远的梦,那些自由的歌谣,那些青春的诗句。如果每天都这样浑浑噩噩,毫无成就感,鲜活而渴望激情的生命蚕食于这些琐碎平庸的黯淡日子,我不禁要问:当一个老师,有什么意义?
2007-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