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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娘不禁赞叹:“公子爷真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我当年学这本事,足足花了三个月才拉面成条,你却花不到十天!”劫兆笑道:“这不是我聪明,却是拜我姐姐所赐。”“你媳妇儿?”李二娘露出诧异之色。
“正是。”劫兆笑着说:“我每天劈柴的时候,一听她的琴声,不知不觉身子便轻快起来,一不留神就劈完啦,也不觉得累,就像就像在跳舞一样。”
李二娘掩口噗哧,本想说几句取笑他的话,双眼忽然一睁,似乎领悟了什么,定定的瞧着劫兆。劫兆笑道:“跳舞跳到酣处时,并不觉得疲累,这是为什么?因为舞姿随乐声而动,心生快活,手脚肢体的摆动都是心之所向,并没有多余的耗费。”
劫兆是贵族出身,从小学过祭祀用的仪舞,而劫家出自西陲的边境,力尚勇武,承袭了许多西贺州的蛮俗,云阳老家自来就有“跳战舞”的传统“平戎八阵法”的招数里多有边陲战舞之姿,大开大阖,十分豪迈。
小劫英跳起云阳战舞的模样,更是揉合了柔媚、蛊惑以及英风飒烈,说不出的动人心魄。“我学不到二娘手里的功夫,”
他继续说:“只好每日观察二娘的手脚动作,从中找到合适的韵律节拍,照着做了一遍。按这个节拍动作时,我所用的气力,就恰恰能拉成一百根面。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二娘说的‘巧劲’,不过的确是多了拉不成、少了拉不够,要符合这样的身体节拍,就得用足这样的力气。”劫兆倒不是吹牛。他本善于观察女子体态,于这门功夫上的造诣,恐怕当世少有比肩。
每日从背后观察,很快掌握了李二娘拉面时,肩、腰、腿、臂的动作韵律,并且所见细微,拿捏得十分巧妙。
制面就像施展武功,拳法、剑法的关键不只在于拳、剑,更重要的是全身的运动协调,很多制面师傅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想得通,他却因擅看女子体态,一下便抓到了宝贵的诀窍。
若要更上一层楼,拉到两百根、三百根,甚至八百根的境地,则须有更高明的手法配合,这就是李二娘与劫兆间的技术差距,并非二娘的“八百握”无甚难度,也不是劫兆在制面上有特别的天才。
李二娘呆了半晌,不禁抚摸他的手掌,良久才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要拉到一百根,竟是这样的简单!爹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眼睫一动,竟然流下泪来。
劫兆一时慌了手脚,李二娘却展颜一笑,随手拭去泪痕,摇头道:“哎唷!你瞧瞧我。当年爹教我这门技艺时,说我有特别的天分,一定能学得会,我总不相信。原来原来就是跳舞这么简单。”这天夜里,劫兆在屋中百无聊赖,拔出长剑拂拭,随手比划了一下,忽道:“姐姐,我好象有点了解那十六个字的意思了。”
文琼妤将琴匣横在榻上,以指轻敲,随口道:“什么?”“狮子搏兔,必尽全力。无以罅逸,方可予夺。”劫兆沉吟着,随手将剑平举,凝着雪亮的剑刃。
“要致人于死,轻轻一刺就行了,三岁孩儿也办得到。姐姐力气柔弱,却能刺死侯盛,我从前也曾杀死一名武功远胜于我的恶人何言勇我一直在寻找能克服‘六阴绝脉’体质、锻炼出强横内力的方法,殊不知要致人于死,以我现在的力量也尽够了。”
文琼妤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劫兆轻挥长剑,自顾自的说:“这一剑里,有九成的力气都是白白浪费的,欲攻欲守、乍出还留,有太多的犹豫与顾忌。如果能够简单一些,无论要攻要守,还是佯作虚招诱敌,用上一分的力气就已足够。
就像拉面的功夫,多不成、少不就,要拉成面条,就只需要那样的力气而已。不必求多,只求不浪费。”
“狮子搏兔,为什么要用上全身的力气?只消一爪便可致命。这一爪的力量用周全了,兔子自然逃不了。‘全力’的意思,其实是‘求力之全’。”
“唰!”长剑一扬,劫兆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这个道理很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我迄今所学武艺,只怕通通都要重新来过了。”文琼妤晕红双颊,含笑凝望着他,半晌都不说话。
劫兆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大放厥词,不由得一吐舌,蹙眉道:“姐,你怎么啦?脸这么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匆匆坐落榻缘,伸手去试她的秀额。
文琼妤却嘤的一声,偎入他怀里,湿润的眼波朦胧如海,含羞呢喃:“姐姐姐姐只是很欢喜。我我喜欢上的,是一个这么棒的男人。”
劫兆忍不住将她抱满怀,却听文琼妤柔声轻笑:“我弟弟这么有本事,做姐姐的可不能输啦。你明天随老铁叔走一趟曲陵城,除了打听中京动静之外,顺便替姐姐置办些物事。”
拔下金钗交给他,细细将清单说了一遍,除开文房四宝,还有沙盘、扬琴小槌等,教人摸不着头脑。
文琼妤见他满脸疑惑,笑着抚摸他的面颊:“小傻瓜,姐姐要绘制图本,做一些小小的试验。我想到解开秘密的方法啦。”柔荑一比,指着榻上的乌黑扁匣,哪里是什么琴盒?正是绝代凶物
“刺日黥邪”!距照日山庄前后两任庄主劫震、劫惊雷失踪,已整整超过十天。那些原本预期绥平府将会大乱、甚至中京武林重新争盟争霸的好事之徒,也足足无聊了十天,绥平府出入正常,一切送往迎来皆如旧制,劫苹的名字突然间传遍了京城武林,谁都知道是那个斯文秀气、温和有礼的堂小姐镇住了局面。
她不但以劫真的名义,传帖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县,号令武林同道密切留意劫兆与文琼妤的行踪,更透过神机营的曲凤钊见着了姚无义,敦请姚公公上奏朝廷,给昏迷不醒的劫真封了个正四品的越骑校尉。
“这当口你不找父亲大伯,却来给你三哥求官?”当时姚无义正忙得焦头烂额,劫家的事打乱了他的布局,皇上一日内召见他三次。面对年轻皇帝的垂询,长袖善舞的老太监什么也答不上来,回来一径拿身边人出气。
打量着这个皮肤黝黑、容貌说不上美丽的姑娘,姚无义却不由得被勾起了兴致。“这是为了劫家,也为了公公。”劫苹说得很慢,但口齿清晰,毫不犹豫,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事实上,若不稳住劫真的地位,云阳老宅处必定伺机反扑。
姚无义襄助劫震打压西陲多年,一旦被云阳老宅处取得家统,那些与蛮子混血经年的老古板肯定不会为他所用,扶植多年的照日山庄脱出宰制,难保不投入敌对阵营。
姚无义盱衡情势,特意奏请皇上,封劫真为越骑将军。这个列将军的虚衔不比校尉,没有带兵的实权,专门用来酬庸功臣,或做为阴补爵位的准备阶段。召令一下,等于承认了劫真继承云阳县公的正统地位。当盖有照日山庄庄主的“红日轮”
印信,以及御封越骑将军官防的文书快马递至云阳时,云阳老宅的长老们莫不咬牙切齿:“可恶!被抢先了一步。”
然而信中谦和的措辞与周到的礼数,尤其是不把云阳视为从属,而是动之以亲情的态度,又与过往劫震兄弟的跋扈高压大相径庭,令云阳众人顿生好感。
长老们闭门商议后,只让使者带回口信:“京中若有变动,愿助一臂之力。”一场预期中的家变消弭于无形,令中京无数好事者徒呼负负。
绥平府没有了绝代高手,却多了飞虎精骑驻扎。劫苹挑选其中一百五十名精锐常驻府中,却召回了飞虎骑统领“啸羽天鹰”方东桓,在京外三里的放鹰谷建立基地,分批移回香山人马。
如此一来,绥平府所掌握的兵力远胜于前,实力更加不容小觑。中京黑白两道应对恭谨,竟比劫震当家时还要恭顺。
“府中与香山合而为一,爹爹与大伯的夙愿,不想却是在这般情况下达成。”劫苹偶一停笔,将批好的文书叠上案头,不觉轻声喟叹。书斋里巨大的书案上叠满各式帐本文书,分门别类,放置得有条不紊。
府中聘请的帐房笔墨足有七八位之多,再加上放鹰谷与香山送来的勤补单据、消息线报,这十几人份的文书往来,她一人应付却是绰绰有余,每日还能挪出时间给三哥洗涤伤口、煎药喂服,陪他说说话,做些针线女工什么的。
想起劫真俊朗的模样,她不由得心中一荡,面颊发烧,才又回复成芳龄十八的怀春少女,繁忙的工作似乎得到了舒解,担心父亲安危的愁思也才得稍稍放下。
正自浮想翩联,已经升为管事的公孙去疾匆匆奔入,躬身道:“堂小姐,小姐她她回来啦!”劫苹只抬头一笑,随手取过一本帐册,继续拈笔伏案:“阿英么?我好久没见她啦!
烦请公孙管事带她来书斋一趟,吩咐厨房备好小姐爱吃的茶点,我批完这些,咱们姐妹俩好好聊一聊。”公孙去疾一捻山羊胡子,小心说道:“小姐进院里去了,小人拦不住。”
“那让她先歇一歇。”劫苹还是没抬头,含笑道:“我一会儿去寻她。”“小姐去三爷院里啦!关上了门,谁也不让进。”劫苹霍然起身。“三哥好。”劫英甜甜一笑,雪白的娇靥映亮了布置素雅的寝居,仿佛天女散华,满室生香。
劫真背靠软枕,倚坐在榻上,随意披着的衫子开襟大敞,露出密密裹着白布的赤裸胸膛。他面色还有些白惨,两颊略显消瘦,似乎伤后元气尚未尽复。
劫英的笑容却像火种一般,点燃了他灰槁的眼眸,一瞬间劫真的面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死水突然冒出些许沸滚的沫子,骨碌碌地窜动着。
“你你回来啦!”“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回来么?”劫英笑吟吟的走了过来,纤细窈窕的身子款摆曼妙,白玉般晶莹的耳垂上戴着一小串珍珠耳坠,摇如风中柳丝,却又不及柳腰纤丽动人。
“三哥身子好些了么?”劫真突然迷惑起来,仿佛身在梦中,讷讷地点了点头。“好好多了。”
劫英笑着坐上榻缘,幽幽的少女体香透出襟口,自她长成以来,劫真罕有机会与她如此接近,心脏蓦地剧烈鼓动起来,影响所及,仿佛连伤口都被遽张的胸肋撞得隐隐作痛。
直到劫英端起桌上的药盅,背过身去轻轻呵凉,袅袅娜娜地将汤匙凑近他唇边。她入房之时,将所有的仆从使女通通赶了出去。那是婢子们留在桌上的补汤。劫英轻声娇笑,仿佛在哄小孩:“来!乖,把嘴巴张开,妹子服侍三哥用药。”
(如果拿照日山庄不!甚至整个武林来换这一刻,我肯不肯换?)劫真眯起眼睛,呆望着她秀丽绝伦的脸庞,贪婪地把她的笑靥一股脑儿塞进脑海心扉,迷乱里带着一丝临别望眼的刺痛与恍惚。
劫英却把他的迷醉当成了迟疑,笑容倏然变冷:“还是三哥怕我下了毒,不敢入口?”劫真怅然若失,似乎还沉醉在方才的温柔甜美之中,恨不得再多看几眼。一怔之间,几乎张口饮下,蓦地心中一凛,这才真正迟疑起来。劫英冷笑:“你做了什么,怕人毒你?你不喝,我喝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