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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百官心中都有的谱。所以,里头那点破事,聪明人并不怎么言语,这回是老许倒霉,谁知道下回是谁家里的事抖露在外?然而,偏生有自恃行得正坐得直的御史不管不顾上书于上,深挖根底说许敬宗弃长子于荒徼,嫁少女于夷,如今家里又因为琐事闹得沸沸扬扬,应该予以斥退。
作为天子信任的宰相,不免有人来问上官仪的立场。然而,老上官这一次义正词严地表示,许敬宗身为宰相不可轻侮,陛下已经下令洛阳令追查流言源头,不可以讹传讹云云,旋即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这下子别人不免都奇怪了,上官仪和许敬宗关系不是不好么,这回怎么老上官帮许敬宗说好话?
“老上官这个人,其实从来就是没有什么立场的。”
和贺兰烟下棋的时候,李贤听到小丫头如是追问,他便笑眯眯地答了这么一句。见小丫头松了一口气,虽说不解也没有多问,他自然更加满意。妻子又不是当谋士用的,该关心的时候关心,不该问的时候不多问,这一点小丫头做得再完美也没有了。
只不过,有些话不好对人说,对小丫头讲讲还是无妨的。因此他笑着在棋盘中央落下一子,见贺兰烟皱着眉头落下一子跟了上来,他便眨了眨眼睛解释道。
“父皇和老上官以君臣相知闻名天下。上官最有名地便是文章诗赋,而不是政治时务。当初废太子的诏书就是他写的,所以,他自然不可能同情关陇旧党。当初倒李义府是因为父皇对李义府不顺眼,如今暂时挺着许敬宗,不过是因为父皇对许敬宗还是记挂旧日情谊,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李贤的猜测虽然说中了一半,但还是没料到另一半。上官仪最近很头疼,说不出的头疼。因为,他那个出嫁没几年的小女儿,三天前居然哭哭啼啼回家了。不但如此,她还言道是丈夫宠妾灭妻,在家里频频给她脸色瞧,到最后竟是道出了要和离。
这大唐的贵女改嫁是常事,和离虽说少见。但也不是没有。然而,宰相的女儿要和离,这可是非同小可。上官仪端着父亲的架子训了好一通,结果小女儿竟是一嗓子吼出如果不离婚便要自尽,于是,他着实是伤了脑筋,自然没心思管许敬宗地闲事。
隐隐之中。他甚至对许敬宗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宰相难当啊,国事操心不说,家里竟然也不得消停。他头一次感到,自己在夫人去世之后未曾续弦,是一桩多大的失误。这下可好,内宅勉强有名分管这事的,唯有儿媳郑十三娘而已。然而,郑十三娘虽说出生世家。问题是人太老实,指望她能劝服小姑子几乎是做梦。
难道,他上官仪居然要为了这样的小事丢脸?老上官一揪胡须,终于决定去搬救兵。
上官家里不消停,许家门里头自然更不消停。就在前一日,李贤代表帝后探病之后,就把许家的管事大权交给了许嫣。而言道这是皇帝和皇后的意思。至此。家中上下原本还尚存轻视地人再不敢心存观望。勉勉强强做到了令行禁止。
然而,当面不敢违逆不代表暗地里没人说闲话。只是一天,许嫣的侍女便听到了好几拨偷偷议论的人,自是回报自家主子,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干一番,却被许嫣一口呵斥了回去。
“这种时候还嫌家里头不够事多,再闹腾起来像什么样子!”
许嫣越看那侍女越觉得和妹妹许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关键时刻竟不知道轻重。强压心头怒火,她立刻命人召来家中上上下下的仆役,沉声训了一次话,大意是万一许敬宗有个三长两短,她大不了把所有奴婢全都送给嫁在南蛮的姑姑,然后自己出家去当女冠。
就是三岁小孩也知道南蛮瘴气毒雾,这些仆役婢女自然全都知道,当下有痛哭流涕表示后悔的,有检举揭发别人表示自己清白地仿佛所有人都恨不得掏心窝子证实自己是许家的忠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原本死气沉沉又带着点幸灾乐祸气氛的许家倏然一变,那井井有条的模样就是许敬宗没事的时候也未曾有过。
许彦伯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妹妹一般,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许嫣异乎寻常的表现。等到看见她如臂使指地使唤着那些仆役,再看到一大堆人哄然应诺,很有秩序地散去,他便走到许嫣身后,低声叹了一口气。
“阿嫣,想不到你居然如此能干,想必爷爷也看走眼了!”
许嫣呆立了一
回过了头,面上却尽是自嘲之色。深深看了大哥一一礼,旋即岔开话题道:“我需得去拜访沛王殿下,大哥若有闲,便去探视一下阿瑶吧!”
她几乎是用奔逃的速度出了这院子,步子方才放慢了下来。她大哥居然说祖父看走了眼,认为她本就很能干,天知道她如今心里是什么光景。她也心慌意乱,她也六神无主,她也绝不喜欢许敬宗这个祖父但是,她是许家人,她有什么办法?
她当然想学许瑶这样痛痛快快出一口气,但之后又能怎么样?倘若许敬宗死了,万一那些侍妾揪出什么好歹事来,大哥许彦伯未必能顺利继承家业,而且,外人大可借此机会大肆鄙薄,许家未必能支撑下来,妹妹许瑶更未必能嫁个好人家!
许瑶虽然性情乖张放肆,但终究是和她从小一块长大,最最亲的妹妹!
拖着疲惫地身子上了马车,许嫣在颠簸之中,竟是不由自主地睡去。等听到侍女叫唤的时候,她方才发现已经到了定鼎门大街的沛王第大门。她刚刚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后头便扬尘处处,很快便行来了一拨人,为首的那个人赫然是上官仪!
许嫣往日并不常常出门,在一群高门贵女中也并不出名,因此上官仪从前竟是没见过她。此时瞧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少女站在那里望他,又瞧见那马车的车络子和其他配饰似乎是二品官才能有地,眼皮便不禁一跳。见对方欠身让自己先行,他不觉多看了两眼,却仍是想不出这是哪家闺秀。
算了,反正李贤身边地美人一堆一堆地,他去管这闲事干吗?
然而,当上官仪进门之后,听到那个少女向人自报家门的时候,即使是他,也不禁往人家身上再次瞥了几眼,得出地结论只有一个——许敬宗那么好钱财的贪婪老家伙,居然会有这么一个秀气的孙女?但紧跟着,他便想到了自己头上,他还不是人道风仪天下第一,结果却生出了那样一个不识大体的女儿!
正和小丫头下棋的李贤怎么也没想到,上官仪和许嫣这两个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居然同时来找他。才站起身,他便看见贺兰烟拂乱了棋局,竟是动作利落地跟在了他的身后,此时此刻,他哪里不知道小丫头心中的顾忌,不禁哑然失笑。
“放心,老上官也来了,难不成我还有机会和人家谈情说爱?”话虽如此,他还是带上了小丫头,除了有些暧昧的事情,他自是不会瞒她
然而,许嫣单独和他说话的目的他猜到了,上官仪找他的原因他却怎么也没有料到。上官仪虽说不是最机智敏锐的人,但是,居然会因为女儿的事情焦头烂额,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太诡异了!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后面的小丫头定然是瞠目结舌,更知道自己早先打好的腹稿,做好的准备全都白费了。
当然,上官仪来找他,便说明老上官对于他还是信任的,同时也有些冒险。谁知道他李贤会不会一下子大嘴巴,把事情也编成了说书到处传唱?当然,这前提是,他准备多一个暴怒的老上官这样的敌人。
“清官难断家务事,上官太傅想要我怎么帮忙?”
横竖自己已经答应了管许家的事,多出来这么一桩也没什么打紧,因此李贤自是没什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然而,却只见上官仪长叹一口气之后,目光忽然越过了他,直直落在了他背后的某人身上。这时候,他终于恍然大悟。
他说呢,他就算再巧舌如簧,也是不可能担当劝说有夫之妇的重任,除非上官仪疯了!老上官此时看的是小丫头,想的必定是那一群无所不能的女人。不过,他很是怀疑,这种事情交给屈突申若她们,不会因此而弄巧成拙吧?
话虽如此,老上官亲自上门求情,他还是客客气气地把人带到了太真观。
虽说早就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时节,但铺满落叶的庭院里头,还是摆着一张精巧的玉石躺椅,上头慵懒地躺着一位伊人,一袭厚实的裘皮披风正盖在她的身上,却恰好露出了那白皙如雪的半抹青光。
随着来客的渐渐接近,屈突申若的眼睛倏然睁开了一条细缝,在看清了人之后便露出了一丝难解的笑容。
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