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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笑笑的望着自己的父亲,动也没动。
廖怀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这孩子跟他的关系一直都不好,他是老派人,非常讲究门第,在他固执的观念里,除了正妻,女人都是玩乐用的。若是有了私生子,花钱养就是了,要入他廖家,绝不可能。
当初妻子把阿海带回来,他发了好大一场脾气,认为妻子根本是故意气他!虽然她一直都是那么泰然自若,完全是个名门闺秀的模样,对于他的风流史不闻不问,但是,她却把这个失去母亲的私生子带回廖家,还建议让他认祖归宗。
这怎么可以!庶出、正出都混在一起,整个家不就乱了?!岂不是种下兄弟围墙的祸苗?!
这成见不但让他和王海的相处有了最坏的开端,也影响了他溺爱的儿子廖潮。廖潮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抱着对抗的敌意,拚命竞争着继承人的位子,也因为急于表现自己有能力成为廖家的下任主人,反而大意丢了性命。
廖怀祖虽然懊悔不已,但是面子却怎么也拉不下来。
他没多看一眼儿子身边的美女,只是命令着“现在就给我回家来!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责任”
“我对廖家有什么责任?”王海神情轻松的咧嘴一笑,眼中全无过去的愤恨阴沉,反而坦然得很。“廖先生,我不姓廖。”
廖怀祖越来越愤怒,王海已经把他仅存的耐性耗光,好不容易他回来了,居然给他这样的答案?!“你到底还要什么?!一切都已经如你所愿,要认祖归宗也由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只是回来告诉你一声,我结婚了。”他搂了搂陶陶的肩“这是我的妻子,陶陶。廖夫人养育我多年,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不跟她说一声。”他咧嘴一笑“顺便告诉你,别白费心思了,我不会回廖家的。”
这引来了廖怀祖的一阵咆哮,王海也不甘示弱的回敬回去,两个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两只公鸡一样怒目相视。
廖夫人皱了皱眉,轻轻的拉了拉陶陶“我们出去外面坐,让他们父子谈谈。你叫做陶陶是吧?”她温柔的笑笑“别害怕,他们父子说话就是这样。”
陶陶神色自若地跟着廖夫人出去“是。我不害怕,我跟我父亲说话也是这样。”
廖夫人这才仔细打量这个绝艳的女孩。她有一种沉稳和凛然的气质,让她的美多了些深度,而不只是外表美丽而已。
阿海是有眼光的。
“孩子并不是他意志的延伸可惜怀祖从来不知道这点。”廖夫人无奈的笑笑“这些日子阿海好吗?他的身体怎么样了?听说他开了家店,生活还稳定吗?”
“阿海很好。”陶陶尽量仔细的说着王海在“食为先”的一切,从廖夫人关注的眼光中,她感觉到一丝温暖。那份关心与忧虑,跟她自己的母亲很像。
“总算有孩子是活得快乐的。”廖夫人轻轻喟叹一声。丧子之痛让她憔悴许多,也在她心头留下无法痊愈的伤口。“生在廖家,并不是一种幸福。”
“阿海跟我提过,他一直很感激你。”陶陶微笑的说。
廖夫人愣了愣,好一会儿不说话,目光飘得很远、很远。“当初我带他回廖家,其实是不安好心的。我知道廖家是做什么的,我怕我的孩子总有一天会所以我拿阿海挡灾,并不是存心对他好的”
她出身名门,向来谨守大家闺秀的风范,从来不轻易吐露心声,可儿子的死,将她一生中唯一的希望和欢乐都带走了,面对结缡多年却形同陌路的丈夫,她没有任何安慰。
在陶陶了然的目光中,她突然有流泪的冲动。
“或许吧。”陶陶耸了耸肩,温和一笑“人相处久了,总是会有感情的。廖夫人,你待阿海很好,也把他教得很好。他是我的丈夫,我知道他,我知道的。”她羞涩的红了脸“阿海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不过,那天他对我说:总该回家让妈妈看看我成家了。”
妈妈廖夫人的心像有阵温柔的风轻轻吹过。她回忆起过往,在这个复杂的家里,两个庶出的可怜孩子被逼着只能喊她廖夫人,她看着他们长大,出席他们的母姊会,灯下陪伴孩子们做功课,带他们去买衣服鞋袜,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
她是个不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亲生儿子让丈夫宠得无法无天,常常抱怨母亲不爱他。但是这两个没血缘的孩子--阿海和若晨,总是乖乖的、静静的陪在她身边。
几十年寂寞的岁月,是因为这两个没血缘关系的子女,她才觉得自己生存还有些意义。从来没指望谁了解自己,但是,阿海却了解了。
可她却到现在才真正了解孩子们对她的意义。廖夫人不禁潸然泪下。
“陶陶你能叫我一声妈妈吗?”她颊上净是泪水“请你好好待王海,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
在这一刻,廖夫人的影像似乎和自己无助而温柔的母亲重迭,陶陶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妈妈。”
两个女人交握着手,眼中有着看似不同却又相似的沧桑与伤痛。“放心吧,为了孩子,再懦弱的人也会坚强起来”她紧紧握住陶陶的手“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书房的门突然大开,廖怀祖的咆哮声追了出来,但王海还是笑笑的,直到看到廖夫人的眼泪,他的笑容凝住,不安了起来。“夫人,怎么了?陶陶惹你不开心?她不是有意的”
他面对顽强的父亲是那样不屈,面对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廖家夫人,心却软得像泥“还是想到潮弟?不要太伤心了,很伤身体的你毕竟还有还有、还有我和若晨”他声音很小的喊了一声“妈妈。”
廖夫人笑了起来,多年来忧郁的美丽脸庞,在带笑的泪珠中泛着微微的柔光。“阿海,你一直都是我的孩子我是还有你和若晨”她擦擦眼泪,镇定了下心神“你跟你父亲谈完了吗?”
“嗯,”王海点点头“他不同意我,我也不同意他。”
廖夫人恢复往常冷静的模样“你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有一个潮就够了”她神情坚毅起来“我不会把其它的孩子赔进去。”
她温柔而坚决的将王海和陶陶送走,然后转身走进书房。
廖怀祖还在发脾气,像只失控的猛虎咆哮着“那小子居然威胁我!说硬逼他留下继承,他会想尽办法整垮廖家,争取自由!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我跟这小子没完没了!我要让他一辈子就只能当米虫,让他做什么就败什么,绝对不会饶过他--”
“你若这么做,我会先毁了廖家。”廖夫人语气依旧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惊愕得阖不上嘴巴。
“你发什么疯?!”廖怀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猛然一拍桌子“你是廖家的女主人,说这个是--”
“你也知道我是廖家的女主人?”廖夫人短促的笑了一下“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了,廖先生。我也喊了你三十年的廖先生了,你从来没想过为什么?”
向来温柔沉默的妻子突然发难,廖怀祖张口结舌,突然说不出话来。
“一个潮就够了,怀祖。”廖夫人深深吸口气“难道你的财富还不够多、家业还不够大,必须继续做这种危险的买卖?你就剩这两个孩子了,难道不能让他们过他们的人生?你还剩下什么?除了钱和权势,你还有什么?你有的不过就是这两个孩子罢了,不是吗?”
廖怀祖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在说反话,仍为了他在外头有私生子女而愤恨着。“蓝芬,你现在又是怎么了?我还不够尊重你吗?早跟你说过那些都只是逢场作戏,就算生下了孩子,根本就是意外,不算什么的--”
“不算什么?这些孩子也都是我的孩子!”廖夫人扬高声音“阿潮、阿海、若晨,都是我养大的孩子!不管有没有血缘,都是我一手辛苦带大的孩子!”她的眼睛模糊了“你夺走了我的潮,别想把阿海和若晨也卷入你那肮脏的买卖里!”
她第一次显露出名门闺秀的气势,那是与生俱来的威严“为了孩子们,我不惜毁了整个廖家!就算将一切毁灭殆尽,我也在所不惜!”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满腔激动“因为我是他们的母亲我是他们的妈妈!”
“我是你丈夫!”廖怀祖吼了出来。
“你若硬要插手他们的人生,我可以连丈夫都不要!”她眼中冒出怒火“不要以为这是威胁,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他呆住了。结缡几十年,他一直害怕这一天的来临。他一生留连花丛,只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成了弟弟的妻子,另一个嫁给了他却总是对他淡淡漠漠的。
他知道是自己的错,婚后依旧跟女人厮混,但是,面对这样高贵完美的妻子,他总是自惭形秽,越爱她,越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话、怎么跟她相处。比起来,外面的女人容易相处多了,无非只要钱而已。
钱可以解决的都不是大事。他完全明白这个道理。
廖怀祖一下子显得十分苍老“我知道你嫁给我不是心甘情愿的。你是世家千金,从来就看不起我这个莽天、流氓头子”
廖夫人霍然站起来,心里流转着复杂的情绪“若真不甘心,我不会替你生下孩子。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什么,希望你不要违背我唯一的希望。失去潮”她的泪又落下“已经够了,太够了。”她说不下去,起身离开了书房。
靠在宽大的牛皮椅里,随着日光渐渐黯淡,意气风发的廖家主人,竟也跟着一点一滴的苍老、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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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为先”又准备在原址开张了,员工们接到通知,匆匆赶去“食为先”像是这两个月并没有歇业,老板和主厨早就采买好各种食材,忙里忙外的准备开店的事。
“不是说这里不能开饮食店吗?”张了半天的嘴,晓谕终于喊了起来。
“喔,只是一点小误会。”王海轻松以对“市政府弄错了,花了点时间去更正,只是输入数据错误而已。”他笑得很没有心机。
哪有这么简单的?所有的员工涌起了相同的疑云,有些敬畏的看着他。这些日子发生了些不寻常的事情,他们隐约觉得老板似乎有些神秘,却都很有默契的不去谈论。
“嗯,有件事情要先说一下。”他咳了一声“今天所有来店里吃饭的客人都免费。”
免费?!员工瞪大眼睛,搞不清楚老板搞什么鬼。就算是做宣传,也不用这么大手笔吧?
这回,换陶陶不太自然的咳了一声,正在挥菜刀的她,指上的白金戒指散发出温润的微光。
这个戒指很眼熟啊众人瞪大眼睛望向正在点货的王海,他指上也有相同的戒指。
“老板~~主厨--”大家一起惨叫起来“你们私奔了?!你们好歹也通知一声啊~~”
“什么私奔?乱讲!”王海又咳了声“唉,形式不重要啦,总之陶主厨是王太太了,今天算是婚宴吧。”
这场流水席轰动了整个社区,老客人几乎都回笼了,互相认识的还打电话呼朋引伴。
陶陶真的嫁人了!
几个爱慕她的女孩仗着酒意对着她大哭,粗犷的工地主任含着虎泪吞下清酒,更多的是黯然神伤却也满心祝福的亲卫队。
其实,这些爱慕者对她抱持的感情,或许并不真的是爱情吧。
这是个寂寞的城市,多半的人都离乡背井,汇集到这个城市、这个社区,有着各自的理由和无奈的选择。
在无尽的孤单中,走向挂着大红灯笼的“食为先”望着美丽凛然、目光坚定的绝艳主厨,吃着热腾腾的美食,像是所有的孤单寂寞都为之蒸发,一切都可以重新再开始。
只要“食为先”还在,只要陶陶还站在料理台后,若有似无的微笑着,握着那把柳刃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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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五年“食为先”仍存在着,虽然许多老客人都离开了,但总有新客人补进来,过了几年,就成了老客人。
这段时间,小曾的男朋友去当兵,她继续在“食为先”打工,一面等男朋友回来。在快餐爱情当道的二十一世纪,这对小情侣一点都没想到兵变的可能。等那只傻大熊退伍,两个人一起在“食为先”打工,双双考上了东海的研究所,看起来似乎会在“食为先”生根很久。
晓谕打工到大学毕业,才依依不舍的回台北去,不过,她每隔几个月就会回“食为先”看看。对她来说,这是另一个家,一个充满食物香气的家。
老方和小周终于出师了。他们虽然百般不舍,却还是被陶陶踢出大门“给我滚!可以出师了,还拉着师傅的围裙做什么?滚!”
王海苦笑着,出资让这两个哭哭啼啼的大男人各自开业。老方开了家和“食为先”相似的平价日本料理店,小周倒是开了家日式便当店,都在工业区附近,两家常常互相帮忙。
陶陶又收了新的二厨,可怜这两个慕名而来的二厨差点让陶陶给宰了,天天都在她气势汹汹的怒吼声中过着地狱般的生活。
至于王海,打死他也不进厨房了。
没办法,他考丙种厨师执照时已经吃尽了苦头,现在心灵的伤痕还没有痊愈。
这五年“食为先”的招牌一直没有暗下来,就算陶陶生孩子,也没有休息。
结婚两年后,陶陶怀孕了,但是她一直到阵痛的前一刻还抓着菜刀,直到她察觉自己开始阵痛,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菜刀,冷静的跟王海说:“阿海,我好像要生了。”沉着的把预先放在料理台下的包包拿出来。
王海这个准爸爸却没有她的冷静,慌张的在倒车时撞烂了一个后车灯,最后还是正好在店里吃饭的署长当机立断,让部属开着警车,一路开道的送他们到医院去。
陶陶忍耐的几乎没有叫出声音,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小女娃。
王海乐得几乎发疯,整个“食为先”都陷入一种狂热的欢乐气息。原本已经自立开店的老方和小周都轮流回来帮忙,直到陶陶坐完月子。
一坐完月子,陶陶又回到她心爱的料理台。王海不但请了全天候的保母,自己也成了尽责的奶爸,他们的小女儿几乎是在“食为先”里养大的。
廖夫人常常来“食为先”吃饭,帮忙照顾小女娃。这位年轻美丽的祖母,原本的忧郁一扫而空,更添温润柔美。
廖怀祖却一直不肯原谅他们。虽然因为廖夫人的坚持,他不再强迫王海,但也从来没有来过“食为先”
直到小女孩的三岁生日--
廖夫人难得的带了几个客人来,陶陶和王海交换了讶异的一眼。她犹豫了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菜刀。
“哥哥,你们怎么都来了?”见到多年不见的亲人,陶陶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陶陶的三个哥哥笑了笑“其实,我们早就想来了。廖先生和爸爸”想到那两个老人家因为儿女的婚事互相咆哮了半天,又莫名其妙的和解,就忍不住想笑。
“他们已经成了莫逆之交。”陶陶最小的哥哥望着她,有些歉疚的。“他们老人家拉不下脸,要我们来看看看看你们的女儿。”
多少的往事在脑海里流转,关于爱恨、关于过去的点点血泪,当时的愤怒,永不原谅的心情,在她经过结婚生子这样的历练后,她也长大、成熟了。
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也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仇恨,这些人都是她的家人。
或许会无奈、或许会痛苦,但是不会真正的恨。
“小妹,你过得好吗?”陶陶的大哥问。
这些年沉重的压力让他苍老了些,却也柔和多了,不再像当年和她争夺的那个大哥了。
陶陶望望温柔包容她、爱她的丈夫和怀里的小女儿,以及喧闹温暖的“食为先”还有她闪着柔光的柳刃菜刀。
她实在别无所求。
相信母亲若是看到她,一定会非常欣慰吧?透过同样有着母亲血缘的哥哥,她像是看到母亲宽容欣慰的笑容。
“我非常幸福。”她抱紧自己的小女儿,并肩和王海站在一起“我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食为先”的招牌闪闪发亮,俗气却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晃着。
食物的香气传到很远很远,而这盏灯,也在许多人的心里泛着温暖的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