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盛开

朵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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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是一个盛开的过程,无疑,那些灼灼盛开的人,其价值的体现更深厚更质感更幸福。我怎么在那灿烂的季节邂逅你呢,于千万人中,于时间的荒垠里?没有早到一分,没有迟到一刻?人生是那么短暂,犹如昙花一现,是不是有缘分恰能遇你最美好的时光,不误我苦苦寻觅的衷肠,在寂静深夜守候到你人生最灿烂的片刻呢?

    有心才能恰遇,人的一生其实都在为这恰遇积累。

    在这恰遇积累、生命孕育的漫漫时光里,那是个自我充盈,自我丰沛的过程,毋须有观者,我自芳华。就如栀子花,她其实是长在篱笆旁,阴暗处的,只是她别样的芳香不得不让人驻足侧目,不得不让人欢喜,被少女被老妪宠爱,见于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她芳香的孕育经历了一个寒冬的隐忍,却并不争春,在春的脚步已走远,夏天到来了,她才盛开。

    为谁盛开?生命的盛开是不是就为了那个等待守候的人?其实不然,生命的过程内涵丰富,活着比怎么活更实在更五味俱全,爱情只是其中最撩人的一种,只是人生那抹最亮丽的色彩。这么靓丽的色彩不可能经久不衰,永远点缀,最真的爱也要沉淀到繁杂的生活里,沦为嘴角上的饭粒,退却那抹魅惑人的玫瑰色彩,真实地残酷地唤醒你去关心明天的蔬菜,打场晒粮。

    生活是一个热热闹闹的过程,你方唱罢我登场,处处演绎着悲欢离合,不缺谁,不少谁。曲高和寡必然少了生活幸福的观感,所以没有谁去羡慕嫦娥独享整个明月的丰满。幸福的人生其实是一个相当俗气的过程,就在这俗气的过程里,我们关爱五谷杂粮,我们眷念红尘热闹,我们争争吵吵,我们忙忙碌碌,喜怒哀乐,否极泰来。

    我们就在这生活里一天天完善,退却着对那抹靓丽色彩的幻想,贴近生活。张爱玲说人生最大的遗憾是美人易老,爱情会冷,婚姻会旧,其实我认为人生最大的遗憾是好花无人赏,好景不常在,人最接近智慧时却要无可奈何地面对逝去。

    好花无人赏,遗憾那最灿烂的年华无人懂。人的一生固然爱情最打动心,而知音却更能深刻地感受生命的魅力。爱情里如没有知音的成分,这样的爱情也岌岌可危。苏东坡一首“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打动千年来的读者,读这词的女子无不为东坡的重情动容、无不羡慕他笔下早逝的王弗的幸运。翻开东坡词,重情的东坡却把更多的词献给了朝云,那个懂他“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小女子。只有这个懂他的小女子不在乎年龄的差距,爱慕的是他的才华,不嫌弃他宦海沉浮,陪他阅尽人间冷暖,颠沛流离,客死他乡。至今一幅楹联仍告诉着世人: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张学良人至暮年才获得自由,九十岁的高龄还在约会年轻时候的梦中情人贝夫人,在美国乐不思蜀,交际应酬,演讲聚会,思维敏捷。沐浴着一个曾经爱慕的女人欣赏的眼光,他焕发着生命最后的激情和潜能,灿烂,盛开着,也吸引着他人。而面对陪他度过漫长幽禁岁月的赵四小姐,他只能悠悠感叹:赵四小姐可敬,贝夫人可爱。寥寥数语,让人玩味其中的奥秘。贝夫人契合了将军的思想,贴近了他的心灵,满足了他的精神,让他在行将就木的日子,还能焕发了智慧的光芒,他乡遇故知,让多年与赵四小姐的爱情也黯然失色。

    好景不常在,就是指那盛开的芳华并不恒久,请君珍惜。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珍惜时光,任何一段时光都不会再来。无论是童年的快乐,少年的烦恼,青年时的美好、中年的得意或者艰辛,留到晚年都是我们的下酒菜,嚼起来那么津津有味。就请好好在盛年时候多备几样下酒菜,不要蹉跎岁月了,经不起回忆,经不起咀嚼,没点筋道,没点质感。

    四十不惑后,六十知天命,我们积累着人生的智慧,却无可奈何面对日益衰败的身体,不得不正视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满腹的经纶,满脑的哲理,无法直接传至后世,有人著书有人立说有人讲学。我听过很多人的人生计划,那就是想等老的时候写本书,记下自己一辈子奋斗的经历、甘苦,想让子孙后人受益。并不是他们有多么耀眼的文采,或者多么徒募虚名,那都是他们深切地感悟到了生活的真理,洞明了世事,练达了人情,他们真切地想一吐为快,传给后人,免得他们再受摸索之苦。这是智慧的提炼,人生的结晶。我们要善待,要珍惜。所谓开卷有益也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我很感动那些读我文字的人,高山流水遇知音,相逢何必曾相识。伯牙没了子期,遂碎了琴;“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杜甫这么招呼李白,我也想召唤读我文字的皓月,何时把酒相谈甚欢?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我相信这不是岳飞一个人的感叹。

    淹没在文字里,清苦寂寞,但我知道我在盛开着。我以我的方式开放着,散发着我独有的芬芳。

    就此记下点点滴滴生活,在我盛开的各个角落,以慰那些为我驻足的人。

    一、母亲的盛开

    我曾经读过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乍见题目,我就认为写的是母亲,不会是爱情。只有母爱才能堪称“最”才能这样大胆地热烈地表达。也读过一个网友写一个年轻母亲对孩子无遮无拦的爱,在公共场合旁若无人说着电话,讲着世界上最甜蜜的语言,让一车人侧耳细听,还以为她是在给情人打电话。我却在开始之初就知道这样是一个母亲的语言,只有母亲才会这样表达对孩子的爱。因为我也是母亲,只是我们多少含蓄点矜持点,没有说那些藏在心里的话。我们的上一辈就更含蓄了,我至今没有听我母亲用语言对我表达过她对我的爱意。但是我一天天地知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小时候一直认为母亲不在乎我,不爱我。上有兄长,是几代单传的男丁,宝贝儿一样被几代人宠,下有么妹,母亲贴心的小棉袄,可以撒娇可以偷懒,我是什么?老二罢了。打小就羡慕我同学翠儿,听听她妈妈是怎么唤她的,一声声“翠-幺-姑-”调子拉得长长的,那声音里的宠溺似乎要掉出来。每每听得我心里酸溜溜的,小小的心里满是惆怅,哪一天谁能这样宠我疼我?

    还听过一好朋友讲她母亲是怎么宠她的,她是幺姑娘,记事时母亲已经是白发早生,步履蹒跚,却无论刮风下雨都去接她放学。每到冬天就早早地煨了火,接她回来后把她按在热水里泡脚,伺候她吃喝。母亲猝然去世,她一时怎么也不能接受。多年以后说起母亲对她的宠爱,仍旧泪水盈眶。逢年过节,她就跟我较劲,说羡慕我幸福。我不知我幸福在哪,她就字字铿锵:你有妈妈啊,你有妈妈疼!

    年轻时候不觉得,年少气盛,总觉得包括母亲在内的亲人,多多少少是世俗的,喜欢功成名就的孩子,喜欢给他们带来风光的孩子。我是不讨喜的角色,孤自清高着,拿不下自己那颗孤傲的心,不肯迎合,宁愿独自舔舐着伤口,不向谁撒娇任性,好像觉得没谁可纵容我的性情,宠溺我随心所欲。

    年轻时,几次听母亲说:看看,你脸上怎么又长斑了回家的热情就瞬间打折,想立马折回自己的窝了。渴望温暖的心被打湿,我不懂母亲的语言,我以为她在嫌弃我不能给她长脸。听听:谁家的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你的衣服怎么总灰不溜秋的,灰头土脸的不好看;头发怎么黄黄的,你看姐姐她们做的头发几好看;所以我好长时间并不懂朋友羡慕我还有母亲疼的。

    历经生活的起起伏伏,我每年仍旧蜷缩在母亲那过年。母亲无论怎么忙,她不叫我做事。我伸手做这样,母亲马上喝住:“脏,你别动手,小心把你衣服弄脏了”;我做那样,母亲马上跑过来:“你别做,你没力气做。”我无论什么时候回家,母亲跑前跑后给我找伴玩,生怕我寂寞。

    我已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母亲,我的母亲说我力气小,小到不能和年过花甲的她比;我在自己家里做所有的家务,爬上爬下,没人心疼我,我只要和母亲同在,她从不叫我做事,生怕脏了我的花衣服,不好看了;每次回家母亲总要做好吃的给我吃,总要去买菜,无论我怎么劝阻,她总认为自家菜园里的菜不足以招待我;我拖家带口地回去,她忙得腰都直不起来,套一床床被子,睡一夜了我们就走,她一个人第二天又一床床地洗,用手洗;每次我钉扣子,她总是抢过去“我来吧,我来,你不会”在她的眼里我不是做针线活的人,我的手是拿笔杆子的,她给我惜着;

    在我自己的家里,我是母亲,我囊括一切家务,任劳任怨,习惯了,只有在母亲那里,她娇纵着我,养着我的手,养着我的性情,我就没心没肺地心安理得地享受,还说母亲不够爱我。

    当自己的孩子对我这母亲的各种关爱付出熟视无睹时,当我像我母亲一样要照顾一家子吃喝要无怨无悔时,我开始在心里揪心地疼痛:我也是我母亲的孩子!

    所以我开始增加了看母亲的次数,回到那我从小就渴望着早早飞出去的家,跟着母亲围着灶台转,跟着母亲走乡串户,东家大姐西家奶奶地打招呼。看母亲菜园里的葱啊蒜啊管一条街,谁都可进来摘一把。就连隔壁的狗都养了十来年,从小白养到老白,总是安详地蹲在母亲灶台前打盹。母亲的厨房随时有人进来,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留人吃饭,母亲煮饭总是多加一把米。母亲腿骨折过,走不了远路,总有人送母亲到这到那,送去了还接回来。母亲的好人缘是母亲的勤劳和善良换来的,我回家就总有人给母亲送这样那样的来,叫母亲做给我吃。

    所以我每次回家,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想母亲看得舒服。我每次回家,总买点吃的,大包小包的,让母亲给这家那家的小孩打点,我想看着母亲脸上笑开着花。我没小车我没权势,我回家从不前呼后拥,没有任何得意任何张扬,但我能常常回家看看,跟着母亲楼上楼下转,陪母亲唠叨唠叨。

    多少次,我交代父亲好好疼母亲。我看着母亲辛苦,直到五十多岁才熬成婆。小时候常常看到母亲的眼泪,受老太太的欺负;四十多岁时候的母亲,我还亲眼看到我家的老太太欺负她,赶她滚,我与老太太据理力争,母亲却擦干眼泪继续做事;几十年来,无口无嘴伺候着老太太直到临终。

    母亲三岁失母,幼年父亲失明,跟着哥嫂长大,穷苦的生活让母亲身染沉疴。九岁时候母亲嫂嫂去世,抛下四个嗷嗷待哺的幼儿。母亲的腰就托着他们长大,一辈子累得直不起来。嫁到父亲家,却是地主门户,饱受欺凌。父亲又是几代单传的独子,上有几代老婆婆宠着,母亲就是受气的小媳妇,没人疼。

    六十五岁的母亲却成了父亲一生的自豪,他总会由衷地说:这辈子我就只遇到一件好事,就是有你们妈妈这样的好老婆!粗糙的父亲六十多岁始疼母亲,与母亲开始相依为命,一日不能分离。父亲是母亲最大的山,她一生信奉父亲,自己可以唠叨父亲,却不容我们说父亲半句不是。

    母亲为父亲为我们盛开着她的一世,直至现在的枯槁,满身苍痍。她的慈爱却如天上月亮的光辉,永恒地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