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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大书桌下,他曲起了长脚,让她待在他怀中,右手铁臂环过她的肩头,靠外侧的左手则紧握着他方才从餐厅桌上拿来的银质餐刀。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能感觉到他的。
她转头朝他看去,看见他脸上有着缓缓消逝的烧伤。
打从遇见他之后,她身上的伤就再也不曾多添上一道,但他的却增加了,每当遇到危险时,他总是会及时将她拉开,挡在她身前。
他替她挡了几次斧头,方才为了救她,还被那喷火龙烧伤了脸。
每一次受伤,他都会很快恢复,就像她当初一样,但她已经开始记得,记得她后来就再也没那么好运。
看着他脸上那缓缓消失的烫伤,她心微抽,不自禁的抬起手,抚着他脸上那淡去的伤疤,开口劝告:“别再这么做了,你不是超人,这些伤不会一直自行修复。”
他将视线拉了回来,凝望着她,眼里浮现某种激昂的情绪。
那湛蓝的眼眸,如此熟悉,教她心颤。
他放下了手中的餐刀,抬手覆住她在他脸上的小手。
他的手微暖、很大,完完全全的罩住了她的,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拉到唇边亲吻。
她心头又颤,微抖。
“你不需要担心我。”他温柔的看着她,沙哑开口:“我不会痛。”
可她知道会,他会痛,只是痛觉神经比较迟钝,比较慢才开始痛,她不晓得她为什么知道,但她就是知道。
恍惚中,身旁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与她。
她可以听见屋外有风雨呼啸,看见他的脸被微弱的火光照亮。
这一切,那样似曾相识,她认得他,应该认得,但她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他的名字,想不起来他是谁,那让她心口抽紧,紧到发痛。
“你是谁?”她忍不住,悄声再问。
“我是”他瞳眸微黯,暗哑开口:“佛兰肯斯坦。”
“你不是。”她秀眉轻蹙,十分确定那不是他的名字。“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蓝眸收缩着,眼角微抽“因为那不重要。”
那很重要,她知道,但这男人只是将她揽进怀中,轻拥。
她知道,他不肯说有他的理由,她依稀记得,隐约晓得,这男人的行为背后总有原因。
“你不说,我不会懂。”
她咕哝着,小声抗议,只察觉他轻压她的脑袋,让她靠在他肩头上,她无法抗拒,他的怀抱如此温暖,身上的味道那样熟悉。
“你应该要睡一下。”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转移了话题。
“我不能”她疲倦的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悄声说。
“为什么?”他再问。
“龙会来”她好累好累,累得几乎睁不开眼。
“我会保护你。”他说。
那是个承诺,让她心头怦然,他一直是这么做的,他保护着她,即便他从未说出口,可他确实在保护着她,但她不能睡,不可以。
“还有那些斧头杀手”她的眼皮垂落又扬起,再沉重的落下,她听见自己说。
“我会保护你。”他重复着,承诺。
那听起来像个誓言,每一个字,都悄悄从她耳中,落进了心底,安着她摇摆恐惧的心。
他环抱着她的铁臂为她屏挡了整个世界,稳定的心跳像安眠曲般在她耳边规律的跳动,热烫的体温则将她紧紧包裹,驱赶了寒冷。
虽然试图抗拒,她还是无法抵挡的合上了眼。
但他能感觉到,她的小手仍紧揪着他胸前的衣,没有真的完全放松。
然后,男人听见,她张开嘴,悄悄的、悄悄的,说:“我睡着了会作恶梦”
他心一紧,只能收紧双臂,拥着她,哑声开口。
“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你保证?”
情不自禁的,他轻轻在她发上印下一吻,悄声说:“我保证。”
他的吻那样轻柔,她听着他的心跳,感觉他的温暖,不再挣扎着要保持清醒,只蜷缩在他的怀抱中,放松。
“睡吧,小吉普赛,别怕”他环抱着她,告诉她“不要怕”
她的身体变得更沉、呼吸更深。
他知道她开始睡着,他能看见阴暗的落地窗外,远方慢慢亮了起来,白光迤逦进窗,映照在她与他的身上。
世界,透着光,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异常透明。
不舍的,他抬手轻抚她的脸,用手指描绘她甜美的轮廓,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白光更亮,穿透了两人的身体。
他不想合眼,不想离开她,但他别无选择。
下一秒,白色的光亮到了极致,亮到他再也看不见她,他强迫自己放手,放开她。
黑暗,瞬间降临。
***
他闭着眼,但他能听见机器运作的声音,闻到那总是飘散在医院空气中,混杂着药用酒精、消毒水、维他命与药丸的味道。
有个女人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看见rain。
缓缓的,他深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坐起身。
她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了手,却没有喝,只看着那个聪明又美丽的女人,开口问。
“她醒了?”
“她醒了。”
夏雨温柔的看着他,回答了他的问题:“阿南正在检查她的状况。”
他喝了一口水,又喝一口,慢慢的、慢慢的再喝一口。
他很慢很慢的喝着水,然后放下杯子,手微抖的拿掉了贴在头脸上与身上的电极片,取下指头上监控血压与心跳的指套,还有插在手臂上的点滴针头。
夏雨看着他下了床,为了将湛可楠唤醒,他已经整整两个星期不曾醒来也不曾下床,只靠医疗系统维生,所以走第一步时,他有些踉跄。
她其实准备了轮椅,她知道他也看到了,但他没有选择坐它。
跨出第二步时,他恢复了稳定。
虽然虚弱,但他走出了病房,经过走廊,一直来到那间他曾经驻足在窗外许久的加护病房外头,但他没有走进去,也没有停下来,他只是经过那间病房,经过那扇窗。
他只是需要看见她,一眼就好。
病房里,那个小女人已经坐了起来,阿南站在她的床边和她说话,她的母亲则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
她的脸色苍白,表情有些困惑,但没有恐惧。
然后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她转过头来,看着他。
一秒。
那瞬间,他知道他不自觉停了下来,明知不该,还是停了下来。
她楞看着他,眼里有着迷惑与茫然,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胶着。
一秒,好似永恒那么长。
这一秒,他只想推开门走进去,只想告诉她什么都不需要再害怕,他会和她在一起,他会保护她。
然后,他看见她眼底除了迷惘,还浮现小小的惊惧——
他用尽所有力气,强迫自己拉回视线,强迫自己继续抬脚往前走,离开那扇窗,离开那间病房,离开她。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头也不回的扶着墙往前走,他慢慢的走到了转角,绕着医护站走了半圈,回到自己原来躺着的病房。
当他再次在那张病床上坐下时,早已大汗淋漓。
“她忘记了。”
自始至终都跟在他身后的夏雨,看见他的一举一动,当她跟他回房,只能开口道:“什么都不记得,她的记忆,只停留在两个多月前,楚欣欣到店里找她的那一天,其他的,她都忘了。”
“我知道。”
他深吸口气,再吸口气,试图平复胸中那纠结成一团的痛。
“那很好,”抬起手,他抹去脸上的汗水,听见自己粗哑淡漠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你也说过,那是她的自我保护机制,那些遭遇,她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记得,那会对她比较好。”
“我知道我说过什么。”夏雨在床边坐下,轻触他的手臂,柔声道:“但也许你不需要完全从她眼前消失。”
他紧抓着床沿,抬眼看她,眼里满布无以名状的苦与痛。
“她把那些记忆封闭起来不是没有原因的,你不知道那个男人对她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对她来说那一切有多么恐怖,她宁愿死在恶梦里,也不想清醒过来面对它。”
他看见她站在那喷火龙前,他知道她仍有机会闪过,但她没有动,他看见她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很害怕,怕那个伤害她的变态,而有时候,死了真的比活着更好。
在她梦里,所有的斧头杀手都是那个男人,那个迪利凯•史托。
而那座乱七八糟的城堡里,有一个地方她绝对不去,无论再怎么危急,她也绝不去她住的那间房,她下意识在那上头加了许多锁。
他强行闯入了她的房间,他不是故意的,他刚进去时,以为她在那里,躲在那间房。
她不在,那房间里,只有她的记忆,她被羞辱、玩弄、殴打,拼了命在心里哭着呐喊求救,却没有人来救她的黑暗记忆——
他知道她的遭遇生不如死,但真正看到、感受到那一切,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现实太痛苦,她宁愿把现实当作恶梦,恶梦当成现实,因为就连恶梦也比现实好,至少在梦里,她能逃跑。
所以她将那一切全都关了起来,层层封锁。
“我不会冒险让她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她不需要复习那一切。”肯恩看着眼前的女人,道:“她的记忆停留在去亚伦堡之前是有原因的,她必须忘了这一切,才不会想起那虐待她的变态。”
而那,包括了他。
“所以,我是不是需要消失在她眼前?”他蓝眸深幽,握紧了双拳,苦涩的道:“是的,我需要。”
因为她需要。
夏雨震慑的看着肯恩,领悟到他早在醒过来之前就决定好。
湛可楠不能想起他,不能记得他。
他的存在,只会成为开启她恶梦的钥匙。
肯恩咬紧了牙关,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吐出在她梦中,就已经得到的结论。
“所以,这样就好。”
如果可以保护她,可以不让她重新经历那一切,他愿意只当个陌生人就好。
他眼角微抽,苦涩的哑声道。
“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