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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的一整年是我的永远不再的诗人时代,那时我疯狂地看海子、戈麦、骆一禾的诗,看屈原、曹植、李商隐的诗,看神曲、恶之花、荒原,总之是一切的诗,然后是突然有灵感便去写诗,有时我可以一天写几十首。(关于灵感不少人认为是有些人故弄玄虚,但是我相信,不论它是从外部还是内部产生的,表现在写作中,都是一种最佳的激情状态,笔端会一泻如注。)白天我沉静在深思中,走路时,吃饭时,上课时,我都处于一种激情状态。晚上我常常很晚了才睡,有时在睡梦中因为想到一首绝妙的诗而醒来,便突然爬起来打开台灯摸笔记下来。平时我不修边幅,头发很长也不剪,衣服也不很注意,总是一个人走来走去的,我的一些朋友都担心我像尼采一样发疯,但是我却自得其乐,我就引用画家达利的话说:
“我与疯子的唯一区别就是我不是疯子。”
从小我便很孤独而自立,经常有一种莫明的恐惧,母亲说我白天怕陌生人,晚上怕自己的影子,总需要一个非常相熟的人看着。从小学到中学我都是无法合群,中学时我经常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的河边散步,晚上我会到操场上的树林里。在高中时,我似乎突然找到自己的信仰,那便是法国的启蒙主义,尤其是卢梭主义。我相信在人的自然状态下,人的本质是追求一种绝对的为所欲为,一切的人与人的关系都是一种协定而已。在此基础上,我对所有的存在的看法都系统地推导出来了,我觉得我对每件事都有确定的看法,并且在我看来是天经地义的。
高考中,我滑档被调配到边疆上大学,这对我不异是一种戕残。大学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火车上的一路颠簸,至今那种因为怕延误火车的奔跑仍然常常在我的梦中出现。耳闻目睹的许多人勾心斗角的事同样让我恐惧,我常常想许多人在背后的无耻,并且我想那些掌握权力的人随时都可以让一个人处于不公正的地位。我对人生一度非常怀疑,以至于绝望,几乎到自杀的程度,虽然仍然是卢梭主义在支持着我,我竭力劝自己说在社会契约中的罪恶是正常的,错误的是没有制止罪恶的力量。
终于我逃到诗中去了,我为一种神圣的激情所激励,在诗中我找到了一片宁静的土地。每个人都有支持自己生存的东西,那东西便是自己心中的上帝,而那时诗便是我的上帝。从高中开始我便写诗,最早一首是:
我,戴着破草帽,窥天下。
我不能容忍一种具体的存在,那样会让我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高二分文理科时我便是迫不得已而随意选择的文科,因为当时我文理科相当,对科学和艺术同样充满兴趣。但是我发现人生是越来越具体了,现在我在诗中找到了那种无限的扩张,似乎我是神与人间的中介一般,这样我便感觉自己在整个宇宙中了。
我常常一个人在校园中荒寂的树林中漫步,感受黑夜的诡秘,然后突然有一种感觉便跑回去写诗。但是更多的是,我发现了语言中的‘真’,这是我发现的一个文明社会中唯一的且必须的道德,因为这是契约的基础。我常常想海子在车轮碾过时想什么,戈麦说我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次完美的裂变,然后便自沉于万泉河了。这让我感觉死亡也是一种诗意。我当时似乎爱上了一种死亡的崇高,爱上了一种语言的裂变,爱上了语言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的冒险。
那一年,我写了不下千首的诗,但是我的诗却得不到朋友们的赞赏,反而偶尔写的一些小说、随笔和戏剧被我的老师认可。后来我想诗根本不能故意去写,有一个捷克诗人(名字忘了)说:假如你不是非写就要死便会死,便不用写了。我想我应该那样解释艺术的存在,每个人生来都是为了生活,对于有些人是非要表达不可,表达的方式便是艺术。而其实文学严格来说是很难分体裁的,所有的体裁中都有一种诗性的因素。
我常常在想文人的诗的情结从哪儿来的,大概因为:第一,诗是人类的早期唯一的文学形式;第二,诗在远古是所有的知识总和,类似于哲学是人类的知识的总和一般;第三,诗在过去是用来与神灵沟通的中介。这种‘集体无意识’(按照荣格的理论)便遗传下来。我在想也许韵文时代的结束,便是诗的终结。
那时我在一篇虚构的故事中偶然认识我终生难忘的女生,为她我写过无数首诗,最后我为她写了虚构在虚构中虚构而结束我的时代:
你静静地,静静地离去,我却
以一声巨响,拉住你的裙裾
而耳朵是通灵的草
我的埙碎在你的脚前,但
它没有死,而是以一种
英雄的姿态,潜入你的魂
它渐渐地,渐渐地没入
溅出了你冰凉的泪
那冰凉,淹没了你,淹没了我
淹没了整个世界
那埙却永远地完整地全部地
储存于,你的魂
直到死神把它带走
最终应了顾城那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我本来为了离开人生而选择诗,如今我却用它给我的品格去品味人生。每个人生来都有千万种可能,不过每个人生来都有一种事他最适合,而文学是他们不能到自己的位置时的呼号。当然也有为了文学本身而去呼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