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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岁月的流逝不能使之变得陌生和遥远,反而在生活的山重水复里经久不散的东西,我美其名曰:true love。 true love
飞往重庆的航班上,我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没带走任何东西。岁月的山重水复里,生活改变了太多飞机起飞的瞬间,我的目光从机窗坠落,作别广州的天空,作别养育了我四年的华工。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乘坐飞机。小时侯总想自己能够像飞机一样在蔚蓝的天空中飞翔。如今才发现,当航线确定后,飞机、只不过是两点一线上的一只机器。纵然如此,飞机的颜色要比我的心情亮泽得多。
四年前的山坡头,白发苍苍的父亲送我到那儿就停住了脚步。他说他蠕蠕然在这里度过了数十载寒暑。小时侯在这里玩耍、放牛;娶媳妇的时候从这里回来,媳妇死了也埋在这里;自个的孩子也在这里成长的,而且长出了翅膀。父亲就这样停住了脚步,我很清楚这里是他生命的圈子的边缘。
我十五岁肤色黝黑的弟弟从母亲的坟上奔跑下来,消瘦的手塞了一把好看的石子给我。我扔掉特别大的一块,把其他的都放进口袋里。弟弟哭着捡起它——他的眼泪总是那么不值钱。我抚摸着他的头把那石子也收好。他顿时化哭为笑,雨后彩虹般,然后疯狂地跑远了。这是我所看到奔跑的最后一段路。可惜他扬起的尘土太浓,我看不清他跑向了何处。多年之后,我总后悔不已。那天我去了大学,没有追在他褪色的衣裳后面。
我走了几步,回头想跟父亲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到口。朝阳就照在我的脸上,照在他的背后。另一个山头拐弯时,我又回过头来。父亲仍然木立在那里。他的上方就是母亲的坟,再高一点就是天——晴了一半阴了一半的天。密云从西天漫来,把天空变成了墙。
第三次朝阳升起的时候我已经在华工开始了新的生活。我的新生活的第一件事就是领取了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我的工作是每天打扫宿舍下面的几块地方。那天负责人带我到那里问我有没有意见。我爽快地说好的。没想到一句话就用了四年,一千多个早晚。那些日子里我平均每天扫掉二百多朵紫荆花。说实话,这种活比父亲在家里去犁那些犁不开的冻土轻松多了。而父亲又干了多少年,又还要干多少年。
因为扫地,我每天总是早起。我总是一个人在刷牙的时候想起父亲和弟弟。一个老了,一个傻的。父亲从来没有用过牙刷。弟弟有,可惜不会用。但他却有两排洁白的好看的牙齿。每每一露出来,我就心酸。思念是无言的,在无言中浮现,在无言中失落,在无言中永恒。只是我的思念总带忧愁,如阴霾的天空,默默地把心层层覆盖,如黄昏渐渐灰暗。
就这样无言地,一年过去了。风还是昨天的感觉,但年历已经换了一本。这时,一个叫艾可的女子梦一般冒出来告诉我她在午夜梦呓我的名字!从此,每天清早我弯腰扫地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地玉立在我的身后,手里拎着两份早餐,幸福得我无法宁静自己的心。满地的枯叶与落花如蝶一般五彩缤纷。有人说,落叶再轻也有声,爱无论多深却是无痕。可儿给我的是一份重塑心灵的爱。我在那里找到了一些生命中走失了或隐忍了的深义——责任。
我们的爱情平淡如水,因为淡所以才能不腻,才能持久。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去自修,一起坐在湖心岛上听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看夕阳渐渐落去。也会有不在一起的时候,这时往往会有一条贴心的短信或一个电话。在我们相爱20个月后,她送给我三本16开的记事本。她说20个月来我们之间发送的短信一条不漏地记在那里。我那时候的心情非言语可以形容。
和可儿在一起的时候,阳光总是那么均匀。
在一起的人是避免不了摩擦的。有时候也会吵架。我总会跟她说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了。她低着头嘟着嘴,深深一个呼吸后认真地说,多一个冬天,也就多了一个春天。我笑了,她也笑了。我的手指穿过她的秀发,淹没在她的柔情里。对于这个女孩,我想记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真的恨不得把她的一生都一字不漏地背下去,在倒背回来。
等日子走到了大四,几乎所有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大学的始点和终点靠得实在太近了。感觉上大一的军训和大四的应聘是重叠在一起的。我们站在了大学的尾巴上了。而也是这时候,我一脚踩在了弟弟的生命的尾巴上
弟弟总是那么傻。小时侯他自个偷偷跑去河里洗澡,铁钩刺进了脚底,血流了一路,回来也不敢跟我们说。是村人顺着血迹把他“查”出来的。他一辈子从不在乎忍受和煎熬,就是怕给人家骂。从来没人忍心去骂他。他总是怕,总是什么都不说。这次也不例外,从始至终。
当我激动地推开家门的时候,我并没有看见父亲。他因悲伤过度已经住进了医院。我的双眼唯一看到的是左边墙上的阿拉伯数字——那是这些年家里欠下的债。从几十元到几百元,都不只是简单的数字。我估算了一下,大约八千多元。就这么的八千多元,犹如八千斤巨石般压在父亲不再年轻的脊梁上。也许,我穿着校服在饭堂门口往地上一跪,父亲和弟弟这些年就不用啃那么多苦头了。但毕竟是也许,毕竟没有。呵,八千元就可以改变一家人的命运!千万不要笑,在一个改革开放的春风吹不到的角落,现实就是如此。我恨这土地。前世是谁把我埋在这片土地上?
二伯带我去医院,他的眼睛红红肿肿的。我有一个弟弟,他也有一个弟弟。我吃力地推开父亲病房的门,犹如推着墓碑。父亲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见到了我,指着我伸了一伸手,泪水便在脸颊两边横纵开来。我紧紧抓住他的手,只觉得心给人狠狠揪了一下,然后第二下、第三下走出病房,离开灯光,暮色疯狂地将我淹没。
接下来到日子我一直呆在医院里。白天照顾身边的人,晚上思念他乡的人。我爱农村的夜,静,像可儿的脸。也是这样的夜,父亲总唤着弟弟的名字惊醒。其中一晚,父亲惊醒过来便咳嗽,一直咳,咳不出痰,便咳出了血。我把手接在他嘴下边。血渗过我的指缝沿手臂下滑我没齿难忘我把剩在手心的血沿中指注入洗手盆时的感觉。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离开父亲了。然而我已经大四了,就业已是燃眉之急。
市场调配的社会环境里,求生的人潮人海几乎能吞没一切物质利益。理想在金钱面前匍匐而行。为了一份工作,太多年青人的声音被时代的喧嚣掩盖和淹没了。唯独有一句——那天我告诉可儿我要留在重庆。她什么也没说。挂电话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她开始抽泣了。我回重庆以来她总是一天两头给我打电话,没想到我给她打的第一个竟是这样。晚上她打电话来问我怎么办,她母亲说她如果不留在广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话说到这里,电话那头的人儿已经哭疯了。毕竟她家里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我的思想烦乱到了极点,心情也复杂得要命。带父亲去广州?他现在还住院呢,况且我也没什么经济基础,让他去陪我吃苦么?让他一个人在家,我自己跑出去?我不敢拿每个月几百块的 生活费去还他的养育之恩。“青青子佩,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这样的话我也不敢跟可儿说。那夜我不知不觉的走到弟弟离开人世的地方,总觉得活着好累。我一步步默默地走着,如鱼行走在岸上,伤痕累累。晴朗的星空下原来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已无法寻觅,包括那印象中的河水的颜色,以及那些我守护了很久的人们。
忘了是三月的哪一个清晨,刚出院的父亲应敲门声打开门,然后我意外地听见了他开心的笑声。可儿就站在门口,风尘仆仆。背后大包小包的行李沉重得使我无法呼吸。
坏蛋,她一叫我便放声地哭了。
这就是true love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