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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他和她常有争执,一件芝麻绿豆小事,都会让他们口战个不休。比如他吃饭时突然有了咂巴声,晚上躺在床上呼噜声此起彼伏,她忍受不了,便用脚狠狠踹他,骂他是猪投胎的。在她眼里,当年那个斯文清爽,常常会红脸的男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修边幅、粗鲁邋遢的男人;他呢,累了一整天,刚从轰隆隆的机器上退下来,她就在他耳边永无止境地絮絮叨叨,他不明白:曾经珍藏在他心里,那个含情脉脉,小鸟依人的女孩为什么变成了一个口水三千丈,刻薄刁钻的野蛮女人。
生活,在磕磕绊绊中艰涩但有惊无险地继续下去。
有一天他们又为一些鸡毛蒜皮拌嘴,问题性质和鸡先下蛋还是蛋先孵鸡一样无厘头,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吵了什么,但是各自的手指均戳在对方鼻梁上。
这时,他们的儿子,一个七岁的男孩走了过来,男孩踮起脚尖,把母亲的手从父亲的鼻梁拉了下来,父亲见状,也极不好意思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接下来儿子的动作出乎他们的意料:儿子拽住母亲的手,郑重其事地把这只手交到父亲宽大的手掌,顿了顿,他把自己小小的手也放进父亲的手掌里,一家三口的手,就这样交叠缠绕在一起。母亲最先“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被儿子--这个小精灵的举动逗乐了,空气中的坚冰在笑声里顷刻消融了。父亲也笑了,他问儿子,为什么这样做?儿子扑闪着大眼睛,想了想,转身跑进书房,不一会儿,他举着一张照片,递到他们面前。这是他们俩热恋时的合影,那个时候,他们相识不久,但是她庆幸她遇到了他:他不仅英俊而且宽厚,包容她的所有缺点和优点,她不由自主地把手交给了他,她愿意被他牵引着去天涯海角直到永远。
他呢,那个无助、楚楚可怜的她,让他顿生怜悯,她的哭泣和微笑,忧郁和开怀,不知从何时起主宰了他心空的阴晴圆缺,他愿意做她的港湾,不管她平静如镜还是兴点儿风浪,在他看来那是不同的风景,只能让他更着迷。于是,他摊开了手,她伸出了手,手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风景不见了,港湾消失了,他们像两块躁土生硬地摩擦着。许久了,他们再没有触碰过对方的手。
终于,他重新抓起妻子的手,这双手,已经不是当初那双楚楚动人的手了,繁重的家务搓磨得它们像稻草一样粗糙。
她也仔细端详起他的手-——四处沟壑的大手,一双写满疲倦的手。
握着那双手他突然异想天开:假如她现在有一双娇嫩如花的手,她会是一个怎样的女人?锅没人刷,衣没人洗,孩子没人疼,他还会一如既往地爱她吗?
而她也是思绪万千:假如他的手指还是那样如葱根白净,她还敢拿自己这双几近走形的手去握一握他吗?
当天晚上,他早早躺在床上,但是与往常不同的是,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发出鼾声,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也没有合眼,他想给妻子一个甜美的睡眠。她呢,出奇的安静,再没有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家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只有儿子蝴蝶般在他们面前忽闪。
还是她先忍不住,她说:你还是打鼾吧,这样我心里反而踏实些;他说:我不对的地方你想说就说吧,否则我真的睡不着觉!她说完后步入厨房,手在锅瓦瓢盆间发出的声音温馨而暖和;他说完后走出门去,不一会儿就用他那双钢筋般有力的大手扛进一袋米,油盐酱醋中的生活又在他们手中水般平静地流淌过去。
是否,他们的爱情就像一双手:光鲜亮丽时固然抢眼;但是当面对一双烙满劳动印痕的手时,千万不要只看到它表面的粗糙,我们还应该透过这双手,看看它背后坚韧的生活;扳开这双汗气腾腾的手,也许我们还会发现手心里攥着的——钻石的玉米和黄金的稻谷。那时,我们不仅会爱,还有心灵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