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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接近黄昏的灰色中,有一张熟悉的轮廓从模糊中渐渐清晰。我知道他正在穿越这个交通略显繁忙的十字路口。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咖啡馆,把服务生的惊奇与诧异远远地抛在脑后。我与他站在相通的两个路口,六七米之遥。
他比从前胖了,头发也许是被江风吹过的缘故,散乱地堆着,用懒散而落寞的表情等待着红绿灯的交替。
他没有看见我。
绿灯亮。与他擦肩而过。回头看时,他的右手正揽着一个身着红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的纤纤细腰。在这个车水马龙的街头如此醒目。而我之前却没有看见。
然后是四只眼睛在空中的交汇,如同四把锐利的剑飞出剑鞘,于一瞬间展开殊死搏斗。红衣女子的眼神是有恃无恐的张扬。我宣告失败。
站在桥头,看着背影渐渐远去。江风吹乱了我的长发,那一头开始疯长的头发。
回到咖啡馆,有泪轻轻滑落。
(二)
木易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非常精神。嘴角边一刻不停地唠叨着:“我的大小姐,打扮好了没有,都快半小时了。他们肯定都等急了。”一边说一边还把手表递到我眼前。
一番精挑细选后,终于决定穿一套纯棉白色的连衣裙,在脖子上还系了一条浅紫色的丝巾。
“你这样哪里象我的女朋友啊?人家还以为我木易什么时候开始拐卖儿童的勾当了呢!”木易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损我,还不时转过身认真看看我的表情。
在小城最高档的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里,我见到了木易的许多朋友,还有一位穿红色晚礼服的神情高贵的女子。
天色越来越沉。而江边的灯火却越来越明亮,随着江风荡漾成餐桌上酒杯中的五光十色。
这是一群成熟的男人,有事业,其中几个还已经有了家庭。我可以从他们脸上看到成功的滋味,伴着酒,伴着烟,也伴着女人。
那个红衣女子一直冷冷地注视着我。她看着我一饮而尽自称为大哥的男人们敬来的红酒,看着我的木易在一旁关切的询问:“是不是喝太多了?你可别逞能!”看着我微红的脸紧贴在木易的胸口娇嗔的模样。
她有一双迷人的眼睛,闪着幽蓝的光泽。她的举手投足中显现的完全是交际场中得宠的架势。她的手中端着的红酒只被她轻轻一口一口地抿着。
我在他们的高声谈笑中昏昏睡去。
(三)
木易突然来了电话,是没有任何预兆的那种,甚至我脑海中连他的名字都不曾浮现一下,电话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响了。
那时的我正夸张地挽着男友丁的手,迈着一点都不淑女的步子慢吞吞、一摇一晃地游走杂这个城市的热闹街头。男友丁的肩上还挎着我的包,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是那种没有规律的旋律,再加上自己的手机铃声不是、立体,我都忘记了当初怎么会编这么难听的曲子来储存这个后代号为“my”的电话号码。
“hello,侬是哪位啊?打搅我的夜生活了呢!“
“修修,是我!木易!我今天看到你了。“
沉默。
“哦,是吗?在哪儿看到的?”我想凭他敏锐的直觉应该感到我声音中的惶恐与不知所措,可我依然想尽量掩饰。脚下的地面被我用运动鞋钻出了一个小坑。
“你今天路过红旗路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
远处是男友的喊声,我转身看见丁正朝我挥手,有一丝不安掠过他的眼睛,虽然是浅浅的,但还是被我捕捉到。
“对不起,我不知道。”
电话被我轻轻按掉了。突然间从心口涌上一股冷冷的东西,直逼眼睛。我从牛仔裤袋里掏出一张纸巾轻轻抹掉了。
然后快步走到丁的面前,拉起他的衣襟往街的那一头走去。
(四)
十月长假如期而至。
那晚醉酒回去的路上,木易一直紧紧把我搂在怀里。虽然没有了气力说话,可我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受着来自他的温情。
只是我记不清自己胡说了什么。
他说长假他要去一个叫做绍兴的城市出差。原本计划好的安徽黄山二人行便无疾而终。
“你一定要经常给我发信息啊!不然看你回来后我怎么收拾你!”我搂着他的脖子霸气地命令着。其实他是一个不喜欢用短信息交流的人。给我发的信息加起来不会超过二十条,所以我总是说他是个手指残废的男人。
每天都是一份沉重的思念,每份思念都是带着问候的短信。而他却没有回音,甚至连电话都没有!
拨通他的手机“嘟——嘟——”然后就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他居然按掉我的电话!他居然不愿意接我的电话!
这是一个灰色的假期,在接近尾声的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气拨了他的住宅电话。
“你好!”我不相信自己居然对他如此礼貌起来。七天的不曾联系把我们轮回成陌生人。
“对不起!”他在电话那头轻轻地说。
这是小学时老师就教过我们的日常礼貌用语,向人问好的时候用你好,如果做错了事或者伤害了别人时就说对不起。
而此刻我们正在温习小学的功课。
“我想知道为什么,可以让我明白着放手吗?”
安静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有风吹过轻轻的呼呼声,有他呼吸时的喘气声,还有我自己的眼泪汩汩从泪腺里涌出来的声音。
然后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难道你希望我永远生活在混沌中吗?我总有权利知道自己为什么出局!”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你允许我考虑成熟了再告诉你好吗/”
“你想为自己找借口对吗?想为自己编织谎言是不是啊?你到现在还要耍我!”
我几乎是歇斯底里了,以为他会毫不留情地把电话搁掉,任凭我在这边痛苦挣扎。而他没有,只是沉默,近两分钟的沉默,仿佛在为我们的爱情默哀。
“家里人要求我明年就必须找个女朋友结婚。”
现在轮到我缄默。
“朋友都说你太小,你对自己感情的把握还不会到位。再说那天喝醉以后你说了一些话,让我知道了婚姻对我们来说是一张虚幻的网。”
“我说了什么?我到底说什么啦!”
“你说你不相信婚姻!你说你现在还年轻,不愿意被婚姻过早束缚,你说——”
“别说了,别说了!这些都是我酒后的胡说八道,你怎么可以信以为真呢!”
“可是酒后吐真言啊!”我在电话这头早已泣不成声。
“易,难道你不可以等我两年吗?等我成熟!等我长大!等我理智了!等我明白自己的感情趋向!”
我几乎是一种哀求的语气。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卑微成这样子,而今天,爱情让我低下了一直高昂着的头。
“修修,他们都说你还是个孩子。你对周围的一切都有着极其强烈的新鲜感与好奇心。你需要的未必就是现在这种状态。对不起!我不经意间剖析了你的感情。两年,对你来说是最光华最灿烂的时间,而对我——”
“修修,爱情是太容易改变的东西。”
“修修,对不起。”
此刻终于明白了这个叫木易的男人自始至终都在怀疑我的感情。我们之间有着一条彼此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条鸿沟横了两年,今天终于呈现出它的毁灭。
(五)
男友丁是机关里的小公务员,整天围着一些他所谓的大事忙碌,偶尔空闲
下来的时候会给我来个电话,或者发些可笑的短信,他笑称其为“信骚扰”
我们之间的关系发展得很快,不过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周围的同事非常看好我们,他们一直说,你们之间无论是身高还是年纪还是职业都是非常地般配,千万要好好珍惜这段感情啊,我们可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丁在我单位帮我整理阶段工作的总结汇报材料。
他是个细心的男子,和我的粗心大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丢三落四被他看在眼里,总是一次又一次来提醒我是否已经完成该完成的事了,对此我曾经用过一个热吻表示感谢,他激动了半天,甚至都被我看见了他脸上的红晕。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男人脸红的时候也可以这么可爱,和我的那群孩子差不多的羞涩。
和他就这么平淡但是又偶尔热烈地发展着,几乎没有波澜。
周末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去小城的那个广场闲逛;去大街上购物,他帮我拎大包小包的东西;去市场买菜,回到我的房子,他去厨房做菜,我躲进房间上网和qq上的一大帮男男女女“勾勾搭搭”
等到他在外面大声喊我吃饭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和网络上的某个人约好了一起去吃饭,当然那只是个耍人的伎俩,我几乎不和网友见面,危险系数太大,还因为网上几乎不存在什么帅哥,而我却只对帅哥感兴趣,所以丁从来不为此感到沮丧或者担心,他也相信网络上是没有真正的爱情的。
吃完饭,他继续帮我洗碗,我继续躲回自己的房间上网,聊天,逛论坛。
然后他进房间和我打招呼,坐在我身边看我和网上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人用各种不同的身份说话。
然后就离开,轻轻带上我的门。
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与丁结婚后的生活也会按照这样的轨迹一直下去吧,延续到生命的终止。
(六)
木易终于还是离开了我,离开这个曾经被他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女人。
不久便传来他结婚的消息。
喜讯传来,我偷偷一个人跑进洗手间,哭了很久,新娘不是我,是那个有着高贵神情的女子,是那个曾经在聚会上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过我的女人。
我想,新娘会绾一个高高的髻,穿着白色的华丽婚纱,有拖在地上的长长的后摆,一对金童玉女跟在身后为她轻轻托起梦一样的薄纱。
新郎有着幸福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新娘。
细节呈现:
新郎为新娘戴上戒指的刹那,我的手指纠缠在牛仔裤口袋里。
新郎俯下身子吻新娘的瞬间,有雪花飘落,其中一朵落在我的唇上,一片冰凉。
新郎与喜娘喝甜蜜的交杯酒时,我一个人在酒吧与吧台的waiter开着不知所谓的玩笑,然后让红色的液体一杯又一杯地注入自己年轻的躯体内。
我对自己说,我要醉。
然后在酒吧遇到一个陌生的男子,他送我回家。然后成了我的男朋友,他就是丁。
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情理之中。
(七)
木易一次又一次来电话搅扰我日趋平静的生活。终于答应与他见面。
一袭黑色的大衣,披肩的卷法,一脸寂寞的表情,一屋梧桐的味道。
为我移椅子的时候,我眼睛的余光瞥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诡异的光芒。“他不要我,他娶了别人。他是一个已婚男子,他是属于别人的。”有个声音在不断地重复着。
这个结过婚的男人依然有着清澈无比的眼神,有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忧郁,有着不容抗拒的魅力。在此刻的他面前,无论我穿得多么成熟,都显见出我的幼稚与可笑。我的身体开始深深陷入那张巨大的柔软的沙发当中。
“修修,你干吗把头发弄卷呢?直发的你更可爱。”“修修,换上你的休闲装吧!你应该显示自己的青春。”
我一直沉默。
“修修,让我握一握你的手指可以吗?”木易终于开口提了一个敏感的要求。“不可以,他不再是我的木易,我不可以再爱他。”可是意识中的理智被现实中我的一个简单的动作击得粉碎。我修长而美好的手指此刻正被木易的大手轻轻覆盖着。然后听见激烈的碰撞声,是彼此骨骼靠近的声音,这个声音多么美好啊。
俘虏一个女人可以这么简单。
“修修,你原谅我的离开吗?”他的眼睛闪着永远的忧郁。“不,我不会。”我抽开了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低下头。
“修修,你又开始养成抱胸的习惯了。我不是告诉你这个姿势很不好看吗?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你不用这样防备着的。”
记得和木易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这样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走路,他总是一次又一次拽开我的手,告诉我必须改掉这个习惯,因为不好看。他需要一个有着天使一样美好的女子陪伴,我有着一张天使一样可爱而美丽的脸庞,但他仍然要求我的一切更趋于完美。
在他的督促与逼迫下,我终于渐渐养成了许多淑女才有的习惯,比如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让餐具发出碰撞声,比如走在大街上只会正视前方,从来不左顾右盼,比如——可我知道我终究不是淑女,我也不愿意被这些束缚着。在单独与木易相处的时候,我会张牙舞爪着自己的个性,他总是摇头,然后开始不厌其烦地劝说。
“可是你不要我,你不再要我的陪伴了。我的任何动作任何难看的姿势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现在只是陌生人。”咖啡厅的包厢里充斥着我既愤怒又悲哀又无助的声音,眼泪开始爬满脸颊,蜿蜒成一道道肆无忌惮的沟壑。
木易什么也没有说,愣愣地看着我,然后起身走到我这一侧坐下,捉去了我的那双依然抱在胸前的纤细苍白的手,然后把我搂进他的怀里。有陌生的气息蔓延。
刚才那一声高于一声的告戒此时已烟消云散。
突然想起自己很久前写在日记本里的一句话:“我痴迷于专制的男子。”
我无处遁逃,此时此刻此地,此人面前。
抬头望见木易满眼都是我的影子,那个高贵的女人毫无踪影。
一个颤抖,幸福的颤抖。木易搂我更紧了。终于我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久违了的,激烈地跳动着,不肯停歇。
原来我们彼此还是相爱的,那天在街头的擦肩而过,是再次重逢的序曲。原来幸福可以来得如此迅速而简单。原来我从来都没有逃开过他的忧郁眼神。
突然想起了丁,那个有着温和笑容的小公务员,此刻他会做些什么呢?在灯下看他的在职研究生教材吗?或者一个人在街头不断给我打电话,听电话里传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温柔女声?有一丝愧疚袭来,我更紧抱住了木易熟悉的身体。
木易告诉我那个女人是一家酒店的公关经理,最近一直与老板在外地出差。他知道她与老板的关系暧昧,他不做声,他想终归有那么一天她会提出离婚的,他想把提离婚的权利出让给她,他说他尊重女人的选择。
寂寞了,翻从前的照片。他说他都珍藏着,我和他在好多旅游景点的灿烂笑容在他的书房里绽放着,开得绚丽极了。然后有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才知道自己一切都选择错了,才知道她不适合他,虽然美丽却不单纯,有着别人琢磨不透的复杂。他开始向往我的简单与可爱。
木易慢慢诉说着他的故事,一件一件,我偎依在他的怀里乖乖地听着。时间分分秒秒地滴答着。这个男人的经历永远被他演绎得充满伤感。
“修修,让我们继续相爱吧。”
我沉默,然后崩溃。
离开咖啡馆,下楼,开车门。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城市。霓虹灯闪烁。宾馆服务小姐热情的笑容。一路的无语。
他说我不伤害你,修修。我们开两个房间。我点头。
两个相邻的标准间,弥漫着这个城市特有的暧昧与浪漫与寂寞的气息。
意外地我房间卫生间的门被反锁,怎么也打不开。木易拉着我的手说;“去我房间吧。”意味深长。知道这一步踏进去就退不回来了,还是被牵引着去了隔壁。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又紧紧抱住我。挣开后乖乖地钻进了他早已为我整好的被窝,用白色的床单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双眼睛不停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见他进卫生间。
听见水的声音。
开门时,他又衣冠整整地出来,坐到另一张床上,躺下,关灯。
所有动作只用十分种时间。然后又花了十分钟用来沉默,只听得见空调微弱的声音和外面偶尔开过的汽车声。
我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一闭就是一个晚上,安然入睡。醒来时他和衣躺在我的身边。
有长长的美好的睫毛,有好看的唇线,有青色的胡茬。我把自己小心翼翼从被子里挣扎出来,轻轻抱住了他。
然后就是整个白天的拥抱,只有拥抱。午餐是在房间里吃的方便面,继续拥抱。我们不断地对对方说着一句话:“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他用手轻轻解开我的上衣扣子,让我美好而圣洁的胸膛袒露在他面前,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扣好,紧紧抱住我。他重复着这个简单的动作。
我想我们是疯了。
爱是疯狂的,我望不见爱的尽头。
爱是一场游戏
石头、剪子、布,谁来跟我赌。
2004/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