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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小米。女。27岁。自由职业者。生活在z城。
我不是这个城市的人，却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像来此过冬栖息的候鸟，春天
来临的时候，我就会乘风飞走。
我在等一个人。
2004年的的秋天。
寂寞总是突如其来降临到我的手心，只需一摊开，便会如细碎的沙子纷纷落下，落到我的脚边，落到我的心里。
那个人在电话里说，小米，你等我回来。我在电话这端傻傻地站了很久，等到听见那边嘟嘟的声音响起是，才明白，我的等待也许从一开始便是个没有结果的错误。
我的房子外面是一大片一大片灿烂的阳光，跳跃着相互追逐嬉戏。我立在窗口，伸出手去抚摩它们，它们便个个如精灵般跃上我光滑如水的肌肤。温润而美好。我想我是喜欢上了这片阳光。于是每个早晨，我开始像一个早起锻炼的人一样，开窗，呼吸新鲜空气，然后弯腰，踢腿，唯一的目的是希望那片阳光早些到来。
一个和我的名字一样普通的清晨，我看见窗外的那棵梧桐树。手掌般的树叶一夜之间变黄，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我甚至可以听得见来自那些叶子的叹息声。我又呆立了很久。然后才发现，自己很久没与外界接触了，突然发现，我忘记身边还惦记着我的那些人。
于是我很快地穿好衣服，又很快地下了楼，很快地捡起地上的某片普通的树叶，又很快地将它放进我的背包，很快地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2003年秋。我经常上网。聊天然后发一些莫名其妙的帖子到bbs上。然后看帖子后面更加莫名其妙的回复，独自偷笑。
在bbs认识了一个叫andy的男人。他说他喜欢我的我文字，就像喜欢他怀里的那撮胸毛。
我说，那就把我的文字贴到你胸上去吧。
andy说，可以和你见面么？
不行，我从来不见任何网络上的人。
网络亦真亦假，你总不能一直怀疑，一直不信任，一直游离吧？andy还是穷追不舍。
我关掉了那个bbs的页面。
高三，噩梦降临。我被陌生的男人强暴。没有流血，也没有疼痛。我闭着眼睛忍受着那个我不愿再去想起面目的人的摧残。当他离开的时候，我开始像度过一个世纪一样度过那个夜晚。
那个陌生的男人来电话说是我父亲的朋友，叫我去胡同拐角处拿点东西，然后，然后一切就开始迅速转变。像一场烟花的毁灭，我的美丽在那一刻开始凋零。
我收拾行装，离开了父母，离开了我的他，也离开了自己的城市——那个有着一条穿城而过小河的城市，那个有着许许多多梧桐树的城市。
我写信告诉父母，我在南方的这个小城生活得很不错，我租了一间小屋，我买了一些二手家具，和一台二手电脑，还有喜欢的糖纸，花花绿绿的各色各样的糖纸。我也写信给我的他，告诉他忘记我，不要再等我。
然后我会把五颜六色的糖纸放在眼前，透过这些美丽的颜色，看见这个世界原来也是美丽的。于是我每天每天除了让阳光跃到我手上外，我还要阳光跃到我的糖纸上，刺穿色彩，刺穿暂时的喧哗。我开始喜欢上了写字，写一些很隐晦的文字。写一些曾经的过往，写一些那些在我眼里蚂蚁般爬行的男男女女，爱恨纠缠。寄给某些报刊或者杂志，我知道有一个群体喜欢这种文字，喜欢了解阴暗生活的真实。
转眼，就是那么多年。我开始把自己当成真正属于这个城市的人。看着日出日落，看着人来人往，也看着自己的年纪像蜗牛一样缓缓爬升。
“新梧桐”是一个咖啡酒吧，在城市的中心地段，却是闹中取静。我在那里等我要等的人。
早晨，我等待阳光；晚上，我在这里等待那个人。
一天又一天。
andy还是不厌其烦地在网上约我出去见面，仍然被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说，亲爱的，你多看看你的胸毛吧，把它们当作我好了。
andy嘿嘿笑着，打出一个鬼脸符号。
andy说，如果我再不见到你，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是不是真的被文字熏着了？想编造一个离开或者彻底离开的故事来感动我么？我笑着，心里想着这个男人真是幼稚，什么年代了还那么老套。
andy没有再回复我的信息。
那个晚上我又去了“新梧桐”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走来一对情侣，很亲昵的样子。落座在我的对面，给我一个朦胧的背影。
我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着的本子，画了一张他们的速写。
在下面写了一行字：“看见背面，就是看见爱情。”
将画传到网上，andy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阴暗？爱情并不都是你想象的样子。
这是第一次他用如此激烈的措辞与我争辩。略微觉得有些不对劲，拼命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andy，我的窗外是落叶翻飞，你看见了么？若不曾看见，就请对爱情保持沉默吧。
milly，我只知道今天天气很不错，适合郊游，你去么？
我从抽屉里拿出黄色的糖纸，放到眼睛前面，家乡的颜色在我的记忆里渐渐变淡，只剩下一片灰黄和黯淡。我看见了父母因思念而变形的脸，沟壑纵横。我还看见了我的他站在黄色的那一头，朝我微笑，然后拿着电话，在电话里对我说，小米，等着我，等着我声音渐渐淡下去，就像一场电影的落幕。我是个看客。我起身，离开。
我说，andy，我想我们可以见面。只是你要在个小城里找到我。循着我的踪迹来找我吧，andy。
说完这些的时候，我把电脑里一大片的记忆删除了，它们欢叫着，为得到的自由而欢叫。
这些天的阳光，经常躲着不肯出来，它们在干什么呢？窗外的梧桐树也只留了一杆扭曲的身子光秃秃立在那里。
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是我等了三年的越洋电话。是我在新梧桐等了那么多年的他的电话。
手里的话筒犹豫了半天才往耳朵边上贴。
“小米，你还好么？”我的他在电话里轻声问候。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小米，你哭了？小米，小米”
梦中他转身的画面，此刻正异常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里。
“张同，你真的还记得我？”我强忍住泪水哽咽着将这句艰难的话挤出嗓子。
“小米，你怎么还是那么傻？小米，我乘明天的班机回国。”
我愣住了。
张同，我的那个他，我的初恋，我高中时完全的精神支柱。他第一个得知我离去背后的真相，是我在小城这头缓缓诉说的。在我离去之前的那个夜晚，我们紧紧相拥。他未曾挽留我，他未曾给我诺言，他未曾将自己的未来许给我，却在我走后的每个黄昏来电话告诉我，他会等我，会一直等我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上。
我总是笑着将电话放下。
而夜幕，总在我轻轻挂上电话之后拉开。
他在两千多个黄昏，给我电话，对我说了四五千句他会等我。却终于疲惫。
之后，他出国留学。再之后，他开始谈女朋友。而这些消息，都来自他的blog。我的梦，从他不再给我电话开始被他狠狠霸占。
“小米，我等你，小米，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他转身的背影，逐渐模糊，一地的梧桐叶。
一个人去了“新梧桐”我总觉得属于我的某种邂逅，会发生在这个暧昧而潮湿的地方。也许是梦里的那个他，也许是另外一个不曾相干的人。
我坐在那里，只是坐着，喝咖啡，然后看窗外被秋风摇曳着的树枝哗哗乱颤。waiter一次又一次来为我添柠檬水。
andy，我在“新梧桐”我想见你。我给andy发短信。然后关机，放进身后的背包里。
街灯异常清冷，深秋初冬的寒意已经浸润了这个小城。行人缩着脖子在街上来来往往。我轻声问自己，这一脚跨过去，真的就踩到冬天了么？
andy站在我面前，朝我微笑，很灿烂的那种，带着些许温暖。他不说话，放一张画在桌上，然后坐下。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背影，是我的“爱情的背面”
温暖开始渐渐转变成了诡异，却依然是微笑着的。
我讶异地望着眼前这个未曾谋面却神交已久的男人。
milly，我其实早就认识你了。哦，不，是见过你了。
他开始滔滔不绝。
他说他从我的帖子的点点滴滴里，分析出我经常出没“新梧桐”并且是独自一人。于是他也开始时常光顾这里，唯一的目的是想看见我的身影，想看见那个可以替代他钟爱的胸毛的女人。而“爱情的背面”是他和一个女人的背面，却不是爱情，仅仅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偶遇。
他微笑地看着我，把一字一字狠狠敲进我开始混沌的脑袋。我开始仔细端详起这个男人来。
微卷的头发，黑框的眼镜，刚剔过的青色的胡茬，性感的嘴唇——之所以用“性感”是因为我第一次有种想吻吻他的冲动。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惊讶不已。想起他曾经告诉我他的职业是一个英语翻译，我不以为然，笑着回复，我是驻外大使。而此刻，他的一举一动都似乎在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他是个翻译。
他的眼睛也一刻未曾离开我。
他说，谢谢你，milly，终于可以让我坦然地站到你面前。
他说，milly，你的眼睛里盛满了忧郁。
他说，milly，你的忧郁因何而来？
我把一枚一直夹在记事本里的梧桐叶摊开在他面前，一道道明晰的脉络呈现出来，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着。
这一面是18岁以前的样子，而这一面是我现在，也是我今后的样子。
我捉住他的食指和中指，把它们轻轻按在那些纵横交错的脉络上。
milly，如果不介意，我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相信么？andy将手指反盖在我冰凉的左手上。我开始在他的注视下讲述我18岁以前的故事，18岁以后的等待以及我的他即将出现在我面前时的茫然。
andy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听众，他没有试图用任何方式打断我的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的眼睛，只是轻轻握着我的手，只是将微弱的热气偶尔喷到我的脸颊上。
我终于把背了快10年的包袱完全卸下来，放在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面前。
milly，快乐一些吧，也许事实和你的想象完全不同。既然你在这里等他等了那么多年，为何要开始怀疑等待的价值呢？去见他，把最真实的你放在你的他面前，看看他是不是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那个夜晚，我又流泪了。只因为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说的一些话。
也许，感动，真的只需要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
我依然在“新梧桐”里等待。
张同说他下飞机了。张同说他正打车直奔我所在的城市。张同说他很兴奋。张同说
张同没有说的是，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子。
我的张同和张同的她挽手走进新梧桐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他不曾知道，几乎每个黄昏我都会坐在这里等待，等待生命里唯一的男人的到来。
张同说，这是grace，我的女朋友。
张同说，这是小米。
她是个漂亮的女子，青春里透着些成熟与妩媚，还有纯洁，是我无法与之相比的。她朝我灿烂地笑，说，小米，张同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你的名字。说你是个才女，崇拜得很呢。
我笑着，淡淡的，眼睛却看着张同。不，我不是谁的偶像，也成不了谁的偶像。我只是选择了一种适合自己生活的方式而已。
我给andy发短信，andy，来“新梧桐”救我。
andy没有让我难堪，他态度自然地坐在我身边，将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说，这是张同，这是grace，他的女朋友。这是andy，我男朋友。
然后两个女人看着身边的两个男人起身握手，看着他们的眼神交错的刹那产生的某种预感。
后来，我们就像四个老友一样侃侃而谈，却忘记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问号在慢慢变大。
再后来，张同说他过一星期就要回去。然后我说，希望你平安，幸福。我们彼此笑着。
回去的路上，我对andy说，andy，请原谅我的利用。
andy没有说话，他一直低着头，用黄色的皮质休闲鞋踢着路上的一只易拉罐。易拉罐咚隆隆往前翻滚一段又停下来。他也停了下来，转过身，明亮的眼睛在路灯下一直闪烁着跌扑不定的光。
milly，其实我不介意你的利用。能被你利用我很开心，至少让我明白我在你手里还有利用的价值。只是我担心你的状况。今天晚上的你看上去情绪非常低落。
我避开了andy迎面而来的询问的目光。
每个人都有选择沉默的权利，andy，我的情绪不会因谁而起伏。只是今天的天气很是让人郁闷。我望着雾蒙蒙的天，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才发现andy微卷的发尖上已经有了一粒粒晶亮的水珠。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片。我走到他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我们站在桥上，看着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在眼里越来越模糊。
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两个寂寞的灵魂在浓雾里听见了彼此心跳的声音。
张同飞走了，和他的grace一起飞回到属于他们的国度里。那个喧嚣的纷扰的地方。他们会在那里结婚，生孩子。他们会成为那个国家里肤色不同的成员。
最后一次去“新梧桐”我把那一枚早已干枯的梧桐叶又一次摊开在桌上。脉络已经越来越扁平而缺乏生机了。我把它从中间撕开的时候，听见它轻轻的叹息声，仔细聆听时，才知道那是我的。
窗外居然开始纷纷扬扬下起小雪来，这在南国的小城还是非常难得的。
andy来短信，milly，下雪了，你看见了么？
是的，冬天真的到了。
milly，我要去一趟英国，在那里逗留多久还不曾知晓。
andy，旅途平安，带点英国的绅士风度回来。
milly，你会在“新梧桐”等我么？
我此刻就在这里。你过来么？
不，你该知道我说的等待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给他回答。关掉了电话。
第二天清晨，大片大片的阳光又开始洒落在我房间的角落里，跳跃着。一夜的雪已经毫无踪影，就像一场虚幻的梦。我从抽屉里拿出糖纸，又看见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andy说他已经到了机场，已经开始检票
andy说，milly，等我好么？
收到这个短信的时候，我正独自一个人徜徉在小城大街小巷，穿越这个城市的每个十字路口，看着红绿灯不停闪烁，看着往来的人群熙熙攘攘。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在“新梧桐”门口站定的时候，发现原来这是才是我灵魂的安身之处。
我的左脚跨进了春天，右脚依然放在这个城市的冬天。
“andy，我在‘新梧桐’里等你，等待春天，等待爱情。”我拨了andy的电话，悄悄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