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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地心情就不好了,因为我想起了小辫儿。
小辫儿,她离开我们已经好些年了,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我写的总儿,当时有朋友问我:总儿现在怎么样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总儿是个虚构的人物,在她身上有我两个儿时好友的影子,其中一个就是小辫儿,尖声细气叫我姑的那个,漂亮活泼让我自卑的那个,可是真实的小辫儿已经死了,死了好些年了。
在这些年之中,我对她的怀念是深切而痛楚的,因为我们情同姐妹的友谊,因为她死的莫名和凄惨,她的离开给我的悲哀是无法形容的,一直以来一想起她的红颜早逝,我悲哀的心情就会难以言表。我常常环顾我的小屋,那是她曾坐过的小床,那是她曾翻过的书籍,到处留下过她的气息和痕迹
我很早就想写一篇文章来纪念她,以了却心头多年的夙愿,但是却不能够,因为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过于的了解使我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索来回忆她,纷乱的思绪时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挤压着、罗列着,搅得我日夜难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小辫儿她在哪里呢?总觉得她不会死,她怎么会死呢?一个活脱脱鲜活的生命,一个花季般充满灵气的女子,总觉得一抬头,可爱的小辫儿就会一挑帘子钻进来,笑嘻嘻地叫我姑
但是,我一定要写下去,因为我又听见小辫儿在对我说:姑,什么时候也写写我呢?让我也成为你笔下的主人公?
而我也觉得我必须得动笔了,因为时间是个残酷的东西,它会使清晰变得模糊,使炽热变得平淡,所以我一定要写,在我即将忘记小辫儿之前,或者,在一切即将变得模糊之前。
小辫儿是我们同龄人之中最聪明伶俐的一个,人长得美,又充满灵气,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我们一起上的幼儿园,那时没少和她搭档演节目,小放牛里面我演牧童,她演村姑,在长大以后的许多年,一直是我们俩的“保留节目”还记得在一个节目里,我演奶奶,她演孙女,惟妙惟肖,还被选送到乡里参加“六一”汇演。
上了学,小辫儿仍然是个活跃的人物,但是她的功课却不怎么好,因为她是个不安分的孩子,太聪明了,心又杂,变着法淘气,以至于她留了两次级。但是她不在乎这些,或许当时那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在乎与不在乎呢?她喜欢想怎样就怎样,她还没有到明辨是非的年纪,我想这应该怪罪她的父母,当时没有好好引导她,扶植她,这可能就是她以后悲剧的开始?
后来,我中学住宿,和小辫儿走动的少了,直到后来她也来到这所学校。
从此学校每季的文艺汇演都是她主持,她还表演英语小品,说单口相声,小辫儿,依旧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
那时我们来往得就很密切了,常常在校园里,她老远就扯着嗓子脆生生地叫我姑,惹得许多人朝这边看,我很害羞了,仿佛我已经很老了似的,但是我仍然喜欢,见到她我心情会格外地好,因为她象一只小鸟,她自由自在的快乐可以赶走我骨子里的迟钝和由于学习带来的疲劳,我们常常去校外的树林里散步,我说她是一只快乐的老鼠,她笑我是一尊泥菩萨,我们说说笑笑,我便很快乐了。
小辫儿终于辍学了,她没有考上重点,她母亲说一个女孩子,上学再好也是别人家的,小辫儿跑来哭,但是我帮不了她,再说,那时我正忙着考大学,我顾不得她了。
我们的每次见面就是我的每月的一次放假回家,我给她看我们编辑的校刊,她认真地读完,还细心地给我整理装订好。常常是在我的小屋里,她跑来找我看我做功课,我没有时间搭理她,她就随便地翻东找西,或者就干坐着,在我休息的时候她不停地问这问那,她说她羡慕我,我想这可能是真的,但是我觉得小辫儿以后也不会差,因为她的聪明和美丽都是我望尘莫及的。
小辫儿订婚了。
出落得如清水芙蓉般的小辫儿有了婆家,姑娘十八一朵花,小辫儿十八岁了,来往不绝的媒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她家人做主给她订了。小伙子和她是同学,人很不错,家里条件也可以,我祝福了她,也常常和她开几个小玩笑,她却摇着头,说再说我可就恼啦!我不想惹她不高兴,我以为她的不高兴就是害羞,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少提了。
学习紧张了,回家的次数就少了,有一次小辫儿撅着嘴对我说:我不知道该不该再来找你了,该什么时候找你了,我来了你不在,你在的时候又总是做功课,我不好意思打搅你。我说:你就看着我看书得了。她说好,看书看累了我再找你说话儿。
看书累了,我就问她:你不去找别人玩,在我这里怪闷的。她叹着气:我到哪里去啊?都是婆婆妈妈的,一说就是结婚生孩子,我不爱听那个,我就爱和你呆着,你没事儿的时候说上个一句半句的也好。我说好啊,等我考完了学,你就别走了,咱们待上个几天几夜!小辫儿忽闪着大眼睛,笑着点头,说:我就羡慕读书的。
但是,但是,小辫儿失信了,她没有等我考完学就走了。
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五月的一个中午,我正在教室里做功课,晴儿——我的邻家小妹给我捎了咸菜来,并悄悄对我说:“小辫儿走了!”
“走了?哪里去了?”
“哎呀,不是走了,是死了!”
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楞楞地看着晴儿:“对呀,小辫儿,她哪里去了?”
“小辫儿死了,死了懂不懂?这么着死的——”说着她用手在脖子里比划着,做勒的架式。
我糊涂了,我还是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傻子啊你,小辫儿,她死了,是上吊死的,明白了吗?嗐,你娘不叫我告诉你,可是我还是给说了。”
我不知道晴儿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室的,但是我很快就好了,因为我不相信,怎么会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尤其是小辫儿,那么活泼开朗的小辫儿,说什么我也不信。
但是一切不由得我不信,等我回到家,一切都得到了证实,小辫儿的确是死了,上吊死了。村里人都说死得蹊跷,因为她前一天去县城赶集,从里到外都买了新衣服。早上她父母下地去了,可是偏偏她母亲忘了带什么东西,又回家去拿,前后不过五分钟时间,小辫儿就在自家小柴屋门上断了气。
我问:有没有做人工呼吸?有没有多放几天?没准儿是一时背过气去,那不是真死啊,是能缓过来的!可是,小辫儿那天上午就给埋了。村里人都说,活什么活?那么烈性的女子,活过来也不吉利了。而且一定是真死,因为算命的说了,她是天上的花仙子转世,死了比活着还漂亮,小脸儿白里透红,一点也不痛苦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小辫儿是真的没了。我坐在我的小屋里,想象小辫儿会来找我,陪我静坐着。娘问我:你怕不怕?我说怕什么,我倒想见见她呢,我要问问她,她为什么不活了?我娘气得要打我,说全村的人都怕,晚上小伙子们都插上门不敢出去,就你瞎说!
我可不是瞎说,我不明白啊,我非常糊涂,小辫儿倒底为了什么想不开,或许她当时根本就没有死,肯定只是背过气去了,可是她的家人竟那么不负责任地给埋了,还有,旁边的人就没有明白的么?为什么不来劝劝?要是我在,我是绝对不会让小辫儿那么快就给埋了的!她如果醒过来会怎样痛苦啊?她会憋得慌,会大声叫喊,会难受得撕扯自己的衣服!可是外面的人又怎么会听得到?闭了眼,眼泪一串串淌下来。此时此刻,我倒宁愿相信小辫儿是真的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一了百了了。
但是,我还是希望小辫儿会托梦给我,因为她所有的话应该是能对我说的。我答应过她等我有了时间,会痛痛快快地说个够,但是没有,我一次也没有梦到过她,她再也没有对我说过什么。
我常常翻开她为我装订的整整齐齐的习作,想象另一个世界的小辫儿在做什么,听说给她出殡的时候,她母亲给她烧了一个没有底儿的花篮,让她仍回天上采花去,因为没有底儿,她永远采不满,也就永远回不来了。因为村里死了年轻人是非常忌讳的,一定要断了她的回路。 小辫儿就真的没有回来过,也没有附谁的体捎什么话来,村里人闹嚷嚷地害怕了一阵子,也就平静了。
后来听到飞天这首歌,不知怎地一下子就想起小辫儿,我对室友说:想象这首歌的mtv是什么样子?我怎么好象看到了漫天飞舞的纸钱呢?说得室友们都莫名其妙。的确,这首歌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在它的侠骨柔肠的大气里面,有的是繁华过后的凄凉“烟花烟花满天飞,你为谁流泪,如果是泪眼看花,花也醉”
在这或激越或哀婉的曲子里,我满脑子都是扬扬撒撒的纸钱, 天女散花一般,在空中零乱地碰撞着、拥挤着,而后面是长长的送殡的队伍,挑着迎风飘舞的长幡,随着沉重的乐曲,迈着沉重的脚步,沉重地哀嚎着
——但那不是送小辫儿的队伍,小辫儿走时是冷清和孤独的。
2004年5月1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