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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那天是该怪大王还是怪我自己,居然去了那么多人为我送行。一向害怕道别,以前每次离开都使尽浑身解数,把去火车站的面孔减到最少,连父母也推掉。打定主意只选朋友大王送我,因为他生性木纳,不长于多愁善感。
那天我是近午夜的火车票,大王说之前正好送完一个旅游团,接了下中班的小李,也干脆把新买的面包车开来我参观。光顾着替大王高兴,于是我就放松警惕在家传达了面包车的事情,于是除了两个大箱子之外,就不得不捎上爸妈去火车站,外加原本说好只在我家客厅道别的两三个邻居叔叔阿姨,五六个朋友。新面包车惹眼,刚好泊在常去的一个店家门口,老板娘听说了便嘁哩咔嚓轰客关店非跟去不可,恰巧顾客里有两位女士是熟识的街坊,也说那么好的邻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既有顺风车怎么好意思不送送?即将做妈妈的小李一直亲热地同我唧唧呱呱,大王则正经八百地立在巨车门前,候着这一大帮熟人鱼贯,嘴里还不住地说,哎你好你好!请往里走!哎请小心脚下台阶!我想笑,却不期然眼前水雾弥漫。
夸张的情形到了火车站更加严重。预计到行李会惹麻烦,我事先托了人,熟人通知届时会陪我到火车站找人照应,但两天前那熟人又临时出差去了。行李过安检,当班的开口例行公事,问了句你是不是带了好多碟?猛然间就有人从后面掐了他脖子一把,说,靠!这是我朋友。人家到深圳打工的好几年要背井离乡你丫可别为难人家!半天才弄清楚原来熟人也安排得妥妥帖帖,安检帅哥一直情绪高昂而且话多,啧啧!你家亲戚可真多!你是干什么的啊?怎么那大面子?你瞧瞧你哈,特产啦书啦碟片啦,带这么老些,一排亲戚全泪汪汪的,你说你这种家乡宝到底干嘛上深圳去啊你?!
记得当时被人围得几近窒息,匆匆抱了抱亲朋就逃也似地起飞了。安检帅哥的无心话,老实说打从回到深圳就时时拿来自问,每问每痛,思乡草日复一日疯长,越发衬得假期好比在天上,而回来之后,则堪称在下界熬着。
是夜,长得无止境一般。擤鼻抹泪,面巾纸堆成一个自嘲的小山包
第二天睡过头了!慌慌张张间车门夹住衣角,衣裳扯了口子人也差点儿被拽一跟头。小明从大悟打来电话,说祝你生日快乐!我情绪败坏到极点,嗯了一声就冲口而出,正在写辞职报告,打算明天飞回家去再也不出来了,就这样吧,我们再谈!
公司秘书处按惯例,备下香槟和各式加料面包做午餐,大家一同为过生日的同仁庆生,我一面努力调整表情肌,一面嘀咕面包怎么口感如隔夜货色,而香槟竟会酸辣得引出些隐隐的胃痛。
就这么灰头灰脑地下班了。站在阳台上抽烟的邻居说,刚才好像有花店专车来送花的,但当时正在厕所,追出来想替你收下已经晚了,远远看见好像是玫瑰。琢磨半晌,实在猜不出谁会给我送花。毕竟是生日,晚饭我煮长寿面。水在锅里和面条翻滚得很欢,油烟机也轰得兴冲冲的,外面天黑得沉了,连屋里的灯都亮得很非常起劲似的,唯有我还在无精打采。去应门,看见一张汗津津的脸,花白的胡子头发。来人说是送花的,朗声道了生日快乐,便捧出那么—大束红玫瑰!
又说跑了好几趟了您都不在家,怕花缺水,就专程赶回花店加了保湿泥再送。哪怕您再晚回来呢,我守在门口等着,按时和花的质量也都能保证。花匠的笑容,那份憨厚诚挚来得实在太突然,我愣住了,只见他按了手机的一个键,随即电话大响,花匠对我眨眨眼,您快去接电话,送花人的。快去啊!
真是小明哎!我喜极而泣,一句话也说不出。回过神转身,那可爱的老花匠已经悄悄地走了。然后我对着话筒大煞风景地尖叫,哎呀,我的锅!噗得一塌糊涂了!
抢救出来的长寿面,体形微胖但根根完整悠长。忽然胃口大开,忽然觉得日子其实没那么难熬,喏!再过三天小明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