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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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雾都在早上出现，而且雾气很重。偌大的山，竟全被淹没了，变得白茫茫的一片。稍近处的风景，也是隔着层纱似的看不清。我们这个小村庄，就这样飘浮在似幻似梦的雾气中。早春的季节，本是连空气都会有泥土的味道的，但雾一凝聚，这味道也变得似有似无，一团空虚。伸伸舌头，淡淡的，有点甜，也有点咸。雾随着风走，风无形的，但雾却反而让它有了形状。一点点的飘移，一点点的弥漫。似乎它们在上升，而细看，却又似乎是在下降，如同是一个系了线的气球，在空中飘，却始终要生根于地上。

    人置身于雾中，原本像个仙人。但一想却又不是。虽说仙人在仙岛上总是仙气缭绕四周，但那毕竟是影视文学中的情节，谁也没见过。人置身于雾中，如同一棵树一样，也如同一根电线杆一样。小村庄里的篱笆墙影子像极了飘缈的写意画，看不清真实，也就看不清细节，只能隐约的勾勒出几条线条。既是看不清，所以连菜园子里是什么也就看不清了，只隐约地觉得里头有平整了的菜畦。小村庄有人，有树，有电线杆，有篱笆墙，有菜园子。似乎是真实的，其实却都在雾中，那么的虚幻飘缈。大山既是都不见了，天地就唯有这处孤岛，而这孤岛，又似真似假。一个真实的村庄，也就变得迷离和忧伤起来。

    于是我就天真地想，如果用相机拍下这样的一幅照片，那这张照片定是中国的山水画。白茫茫的一片恰如是宣纸的底色，而若隐若现的景物，定是那神秘而又极具美丽的山水风光了。有人有雾有衬托，这样的一幅大自然的画不值得我们去欣赏吗？

    但欣赏什么呢？在这满是雾气飘缈的村庄里，到底要欣赏什么呢？我却犯了个难题。你大可以以审美的角度去谈论它的美丽，但我却不这样想。那荒芜了多年的田野，如今已是杂草过冬后的萧索了。那用砖瓦房代替的院落，早已没有传统的人伦欢乐，有的只是守候家园的孤单的老人。那些原先都该存在于画上的孩子和青年都不见了。他们或者出门去了，或者搬到更热闹的镇上去了。而这个村庄，一直从早上安静到了夜晚，没有年轻男女的嬉戏和欢闹，而只有几个老人扎堆儿地述说着他们的陈年旧事，在旧事里寻找着他们年轻的影子。这样的一幅山水画，只有了空虚的形式，而没有了应有的神意了。这样的农村，没有了中国画里那美丽的村庄，有的只是老人与看家狗偶尔的吠声。这样的一幅大自然的中国画，我要欣赏什么呢？

    我理想中的家乡不曾会变成这模样的。我想着该有棵大树，树下有个老人，老人坐在矮凳上给面前的几个顽皮的小孩讲着些故事。我想着待耕的田野里有一群农人的身影，他们应该用现代的农机去耕作的，而不是上年纪的老人用一锄头一锄头地去开荒。我想着我该听到闽南的南音，或间杂着传出几声不合时宜的山歌的。我想着我该听到年轻男女那放肆的诨笑话而戏谑的粗俗言语的。我想着我能闻到村庄不同于城里的宁静的空气，而不是这般死寂的孤岛。但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它们消失了吗？在这样的一场浓雾里渐渐地消隐了？

    但这一切都真的消隐了。当人们发现它们消隐的时候，它们都早已消隐在这些白茫茫的雾气中。在国家拔下一笔笔款项到农村去的时候，传统的村庄就在传统的中国画那白色的宣纸里消隐了。这样的一种消隐，换来的是砖瓦房和水泥路面，以及来去匆匆的机动车，行色匆匆的年青男女，还有眼里越发迷茫的老人。

    就这样，浓雾渐渐散去，显露出来的不再是青山，而是一片开发区。或者在那块精心喷墨油漆的“农田保护区”的牌子周围，是一片荒芜的农田。这是一幅现代油画吗？那细节渐渐的清晰，那色彩是如此的浓烈。而这幅油画，值得保存吗？

    我不知道。我置身于这场雾中，远的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近的是那么的飘缈零乱。何时能散去这场浓雾，也许在我生之年可以看到，而村庄的那些老人是看不到了。他们也许不想看如今这场现代的油画，他们只愿在属于他们的那幅传统的中国画里陶醉着。

    我匆匆骑上我的单骑，沿着这条水泥路，在这场浓雾中穿行。我要走出村庄，外面的城镇那么热闹，也许，我们只是这场现代油画里的一点着色。但愿这点着色，能让它变得更加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