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魂永在

长江万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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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一些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的人,尽管在他们的脸上还留有军人特有的威严,他们的性格还保持着军人的勇敢与坚定,然而他们永远不能如以前那般潇洒,矫健,但他们是真正的人,大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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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戴着眼镜坐在样子有点笨重的轮椅上,腰以下的部位裹着棉被,黑红的脸上永远挂着朴素的微笑,一顶可能只有到睡觉时才会摘下来的老式黄军帽盖在那有些花白的头发上。

    他18岁参军,1951年抗美援朝时上级派他到哈尔滨护校学习,他不干,坚决要“跨过鸭绿江”于是,他去了。结果在战场上冻伤了,那年他才21岁。以后的日子他不愿意多说,反正想过自杀,但终于活了过来。

    他常说这么一件事;1966年时,全国的物质都非常匮乏,市场上糖很缺,残废军人凭证件可以特批二斤,他去买糖,有的老百姓有些不服,可马上就有人说;“人家是荣院的残废军人,可不是在树叉上把腿摔折的”

    有人承认他的价值,他的奉献,这就足够了。所以他从不计较什么。

    他说,他一生中最感欣慰的事是靠自己的游说、努力,给社会上的一些残疾人办了个福利厂,现在这个厂子还在,那些每月凭劳动能拿上百元工资的残疾人们,心中永远感激他这个创业的老厂长。

    他说,对自己选择军人这个职业一点都不后悔,尽管如果不是去部队,他也不会大半辈子残废。

    他说;我没儿子,要是有,还让他当兵。大家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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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打来荣军医院,就住在那张靠窗的床上。24年了!我感觉没有去打扰过别人,也没感到我自己的生活中什么是有意义的。

    我是在我一生中最有成绩的时候躺到这张床上的,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就不知道——不疼是什么滋味!

    严重的类风湿病让我活得艰难。也许是不能接触外面世界的缘故,但是在生活上我尽量不麻烦别人。我最喜爱我那个红灯牌收音机,坏了我宁可花足可以再买一台新半导体的价钱去修理。听评书是我唯一的快乐,那广播的时间谁也没我掌握的准,新闻什么的,我爱听也爱发表个议论,但是也只是议论而已,因为目前自己的身体自己都做不了主,国家的事我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我还喜欢卷根叶子烟看窗外的风景,其实那风景只是几棵树,那可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树啊!每个季节它们都有不同的变化。我穿衣服不讲究,什么流行的东西我都不感兴趣。我还真攒下不少钱,我想等体力不支时,自己买个电动轮椅。没人能从我这借出钱,我可不想当债主。但当我知道北京办亚运会或者抗洪救灾什么大事情时候,我就立刻捐钱。我想如果自己能为国分忧的也只能是这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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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说话前,常爱用眼睛盯着人家看个仔细,这是你的习惯,别人都说你是个幸运的人,这并不是说你今年才28岁。你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很坚强,可没人的时候,你把部队送的录音机开到最大音量,用音乐来掩盖自己的“仰天长啸”

    你任自己泪水横流的时候,总是在夜间。你终归是沈阳军区的“硬骨头战士”那是授予你的荣誉称号。因为1985年辽宁省发洪水,你和战友们连续奋战几天几夜,你硬是被累倒的。由此,你立了功,入了党,各大城市能治你的病的地方都去了,最后还是转到荣军医院。常有人在你身旁,因为宣传你,所以也有姑娘追你,求爱信不少所以一晃几年过去了,虽是常躺在病床上竟也没觉得寂寞,也许,这才是大家说你幸运的原因。可只有你自己知道的理由,你把那些求爱信都回绝了。

    你是朝鲜族,汉字写得不太好,加之手不好使,绝大多数信你是不回的,以沉默来回答,让对方感觉到你的不在意。可是你也有不得不在意的时候,那是你回家过年时,同伴战友都携妻带子去看你,兄弟姐妹都在忙着结婚生子,养家糊口,太浓的生活气息,太强烈的画面对比,怎么能让你平静。从探家的路上回来,你坐的车又意外的翻了,当别人从碎车窗里把你拽出来的时候,你竟然好好的。你说:认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还得继续活着。

    荣军医院住着的残废军人,都有各自对生、对死的独到见解。你认为:人是寄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寄存的两头都是无穷大,人从无穷大走来然后再回到无穷大去,所谓人生也就是夹在两头无穷大之间的那么一瞬间。于是,你决定好好地在这一瞬间活下去。

    你的国画水平太一般了,但你的病房还是挂上了几幅,因为那毕竟是你那双伸展不开的手创造出来的。吸烟的时候也就是你寂寞的时候,你在这个世界中活着,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再体会一下散步的滋味,如果你那双脚能再次踩在柔软的绿草地上,那就死也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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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想当兵,从很小的时候就想。那时我无论穿哪件小衣服,都要妈妈把那副红领章钉上。

    我没听过佛洛伊德关于一个人童年时期的经历会影响他的一生的天才预言,但我知道人生充满了戏剧性,兴衰荣辱常常一线所系。

    我是带着最欣慰、最幸福、最理想的心情走进军营的。我的军事动作很棒,比武时还得了奖。可我不知怎么竟突然得了脑病,以至于连自己当时都曾经是怎么一个严重样子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躺在了医院了,后来又到了这个地方。

    我悲观极了,荣军医院这个地方有个好处;这里有双目失明的,有四肢残缺还说不出话的,这就有个比较,让我感到自己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那些伤残比我重的,有不少活得比我还轻松。于是我也想活出个样来让别人看看。

    我相信世间有两样东西可以减轻苦难,那就是上天赐给人的希望和梦幻。我知道没有希望的人就是死气沉沉没有生机的人,希望在人性中所扎下的根,比回忆往事更深更牢。我只想活得轻松些,可有时又认真得近乎残酷。就象那次在街上,一个小坡我摇不上不去,我客气地求身旁一位路人相助,可人家说;我推你可谁推我呀我无言以对,咒他将来注定要不如我现在。

    不过,大部分时候我是轻松的,我干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不再感到自己是多余的,我愿意这么自尊、自爱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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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帝赐我一条艰难的路去走,是看我还行。”这是你用来自慰的话。

    见过你的人,首先都会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你太瘦弱了。长期室内生活,使你的脸色很苍白。你残得很重,甚至连坐轮椅的资格也没有。你不吸烟,更不爱喝酒,唯一喜欢写一点被称之为文学作品一类的东西,并且还发表了不少,还被吸收为市作家协会会员。

    你在部队也算个好兵,刚下连就是副班长受过嘉奖,要不是那次意外事故中你冲上去抢救战友负伤,现在也许正是好时候。只短短一瞬间,你便永远倒下了,高位截瘫特等残废加在了你名字的前面,生命就像一片绿叶枯萎在病床上。你曾反反复复回想自己当初冲上去是不是一时冲动,可是怎么想,你也觉得,如果还有那类事情发生,你也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样活的很塌实,尽管是把幸福给了别人,把灾难留给了自己;尽管你时常对着自己残缺的肢体苦笑。

    生活给予你许多的不幸,20岁时致残,到现在你已经活过了17年,你打算再活几个17年。你说人生的意义不在乎寿命的长短,而在于动人,不甘寂寞中你不停地写着,你写东西很随便,你只想努力却并不指望一定成功,你说那是为了免除产生新的痛苦。你还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设计师,相差不多的条件,有的能生活的有声有色,有的人却生活得死水一潭,这怨不得别人,全是自己的造化。

    对着窗外月辉流溢的夜空,你祈求——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重新拥有灵活的四肢。对着明媚灿烂的太阳,你盼望——天边出现美丽彩虹的时候,身体就会有奇迹发生。虽然你明白你的上帝就是你自己,可是你止不住就要那样去幻想。不过,你不沉溺于幻想,你那双不听使唤的手,在那里不停地写着。你还想这样继续“无目的”地写下去,虽然你的声音微不足道,微弱得象你的呼吸,空气也不曾震动一点。

    你常常羡慕地望着那些健康的同伴,你说;自己可能不会再站起来了,所留下的,唯有那还不曾倒下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