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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我反反复复在想一句话:外表的冷漠是保护自己的盔甲,内心的冷漠是什么呢?有很多很多事,无法更改,无法争辩,如果还要继续生存,默默接受就是了。如今,当我面对别人的悲喜,我能做到无动于衷。当我打开台灯,坐在灯下看书或写字,我能保持内心波澜不惊。当我翻开报纸看到一些阴暗之事,我能把报纸随手扔掉,心里不留一点痕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记得,当初我不是这样的。
几年前,当我刚走出校门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带着洁净的忧伤。枕边摆着各种文学名著,诸如红楼梦、百年孤独等等,特别喜欢玄虚的文字,对形而上的空灵世界万分迷恋。那时,我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愿意用双手改变自己的生存轨迹,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进发。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失败是成功之母等句子被我当作座右铭,每日念诵,激励自己奋进。
当然,这样的观念如今已经很淡漠了。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教授问道,你们还记得自己高考时写的作文吗?当然记得。教授说,同样一篇文章,如果让这个老师改,说不定会多一分,让那个老师改,说不定会少一分,弹性比较大。命运是什么?命运就是为什么你的作文偏偏碰上了某个改卷老师。他如果多给你一分,说不定你现在在北大,他如果少给你一分,说不定你会复读。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的命运已经被别人决定一次了。
这样的道理因为真实,因为残酷,因为确实如此而使我们听得愕然。
接受了多年的共产主义和集体主义教育,我循规蹈矩地成长为一个热情正直善良的人。刚毕业的时候,我心里存着坚定的“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决心和勇气,动不动就被为民请命的激情填满胸臆。当我扛起沉甸甸的摄像机,将镜头焦距调整好,对准那些让我愤愤不平的事时,一股正气在我心中回荡。我非常真诚地把自己当成了正义的使者。那时,我沉迷于手持话筒的感觉,黑色的话筒更像是一战士的武器,一把枪,一颗手榴弹,向着黑暗和混沌奋力一击,哪怕用尽全身的力量。当我坐在闪烁的编辑机前,看着我亲手拍下的场景,当我用双手把它串连成完整的情节,我在想,我手里掌握着强大的武器,我有力量去谴责和帮助,能把所有的罪恶或是不幸放大,惩恶扬善,让世界一片澄明。
我就这样自信着,努力着。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变得失望,冷漠,麻木。大概是从1999年秋天,那次我偶然听到的谈话开始的吧。那天下午,我在单位上班。四点左右的时候,忘了为了一件什么事,我走进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一位来上访的中年女人,低头垂泪。我进去的时候,听见主任在说一句话:你得承认这世上有不公平的事,当这些不公平的事降临到你头上的时候,你就得接受。
我至今依然记得我当时的惊讶和怀疑。在我心目中,主任是个刚直的人,做过无数期节目,得过很多大奖。开会的时候,他教我们如何得到别人得不到的素材,如何选择别致的角度表达司空见惯的现象。他教导我们,做个好记者,要靠发自内心的浩然正气。
我按照他和书上的要求去做。可是,他说,你得承认这世界上有不公平的事,当这些不公平的事降临到你头上的时候,你就得接受。
这不是我们习惯的理论。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要抗争,要改变。
我无法说清这句话对我的思想产生了多大影响,好几年了,我忘记了很多曾经刻骨铭心的事,可是依然清晰地记得这句话,当我面对一些事的时候,会自觉不自觉地想起它,把它当成劝慰,或是托词,以平息怒气。
我20岁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演讲,题目叫坦然地面对。大意就是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坦然地面对,走过去,前面是彩虹的意思,很老套了。可是,当时,我真的是很精心地写这篇演讲稿,词句华美之极,富有音律之美。现在想起来,那稚嫩的真诚和自信依然让我感动。如今我再也写不出类似坦然地面对这样的文章了,坦然早已变成了一个奢侈的形容词,离我很远。
我至今仍旧无法摆脱喜爱憧憬的毛病,总是把什么事都往好的一面去想,在幻想中塑造生活的种种完美场景。可是,我已经有了足够的理智提醒自己种种缺憾的必然。世间有残疾,有贫穷,有困顿,有天灾人祸,有令人叹惋的不幸。愤怒有用吗?还是有无辜的人无端遭受牵连,纯洁被强权侮辱,黑暗的洞穴真实地呈现。事实是无法改变的,能改变的只有我们的内心。当我面对不平之事的时候,我渐渐地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像当初主任劝慰那位中年人一样劝慰他们:你得承认这世上有不公平的事存在
我只希望自己能够像个普通人那样,享受最普通的幸福和乐趣。祈祷不公平的事离我远一些,祈祷身体的健康和愿望的完满。在大相国寺的菩萨面前虔诚地焚一柱香,许一个愿望,内心很安宁。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想,世界正因为残酷,才显得生动感人。有漫长的黑夜的衬托,白昼才会显得可贵,值得珍惜和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