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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满是树上落下的紫茵茵的花,花朵成喇叭型,花瓣厚实,密密匝匝铺了一层。大部份早被踩碎碾烂,不成形状看不出色彩,感觉好象是飘落的枯叶。不过我知道那不是秋叶是春花,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春花。
我要出去打扫这满院的残破,看着心里太凄惶。可这是校园啊,是中学的还是大学的?总之两个校园都大,用外面挂着的高梁梢扎的扫帚显然太小了,不济用。耳朵里传来竹梢大扫帚扫地发出的唰唰声,很清晰,就在窗外。对,就要这样的才行。我到哪里去找呢?
我起身走出小屋,踩着厚厚一层似花似叶的东西向校园门口走去,如踩在棉花上,软软的。低头看见的不仅是惨不忍睹的破碎,更赫然的是自己的一身西服套裙。有多少年没穿过这东西了?打开衣柜看见挂成一排的各色各式的这类正装,只能轻轻地用手挨个拂过,长叹一声:这些服装再没有机会穿,只能留作纪念了!
我走进传达室,不对,好象是我的寝室。屋子里漆黑一片,要不要开灯呢?对了,开了我也是看不见的,我已习惯摸黑做事,那就摸着把床上的被子叠起来吧。我把被子的一头理好,想扯一扯,却扯不动,好象有什么压在上面。我深吸了一口气,嗅出屋里有陌生人的气味。我有些惊恐地伸出手,抓到的是一件柔软厚实的灯芯绒外套。“谁?!”我声音发颤地问。没有人回答。柔柔的布料带着暖暖的温度包裹住我,我鼻子一酸哭了起来。依然没有人用言语制止我的哭泣,只是用一种熟悉的亲切的气息安抚着我。一双手伸过来脱掉了我的鞋,捂住我的双脚放进被我叠到一半的被子里,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脚和那双手的巨大温差。
灯原来是亮着的,是我自己看不见罢了。我刚才也并没有哭过。现在我能看见了。仿佛刚才是我眼睛做手术之前,现在又到了做手术之后。那双手松开了我的脚,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往一个黑色的真皮挎包里装。我心里还在贪恋他那双温暖的手,抬头看着他:不高的身材显得精干,一套浅色西服熨熨贴贴特别合身,鼻梁挺拔,其他我再看不清。“现在就要走吗?”我问。“是的,是私人发的长途车,没个准的,人满就走。”他头也不抬地说。我忙起身穿了鞋:“我送送你吧。”他过来阻止道:“别!你看你的脚冷得象冰块,好好捂着吧。”他背起那个质地很好的大挎包开始往外走。
井挽着我的手,送他到大门外。这次看清了,校园是大学的,校门是中学的。桔黄的灯昏暗地照着大门口一小片地方,再远一点就是无过的黑暗。我们走到了灯光下,那人的浅色西服和井藏青色的西服形成鲜明的对比。井带着一种厚重感很立体地伫立在我眼前,脸上没有表情,而那人却仿佛要溶化到光里去了,身影和眼神都带着一种迷蒙和恍惚。我疑惑了:这浅西服是谁?我吃惊地看到井走上前去和他握手道别,两人接触到的一刹那,浅西服走进了井的身体里。
我的身体怎么这样软?灯光又没了。我是不是也正在溶化到无边的黑暗里去?不对,这感觉不对!怎么会这样无力呢?我连呼吸的劲也不够,快窒息了。我这是在做梦,快醒过来!我是发低血糖了!不尽快醒有危险的!醒!你必须醒!我挣扎在飘飘忽忽的迷糊中。快醒!快起来啊!只要吃点东西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天一亮你又是个魅力四射的漂亮女人。但是如果你听由自己舒舒服服地飘升,那可就不好说了。轻则记忆受损,重则会永远只在能记住你的人心里美丽了。你听见没有?迟醒一秒你的大脑就要多死不知道多少细胞!你还要留着你的脑子做你喜欢做的事!你不是还想写本长篇小说吗?!快醒啊!快!快!快!
我终于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手脚已经不听使唤,意识也开始混乱。我努力控制住自己坐了起来,弓身下了床,根本就直不起腰也站不稳,扶着墙迈了一步,一阵恶心涌上来,心狂跳得要蹦出胸膛,有小便急的感觉。我知道这些都是低血糖的表现,我首先要做的是吃点甜食。手脚已经不受大脑的控制,我抖颤着手好不容易撕开了桃酥的袋子,三口二口就吞下肚去,紧接着又灌下一大杯凉水,由于手抖,水洒了不少在地上。
好冷啊!我东倒西歪从厨房走回寝室,重新缩进被窝,浑身一点热气也没有。都六月中旬了,为什么我还老是感觉冷呢?我的意识比刚才清醒了一点,不恶心也不便急了,但还是迷迷糊糊的。心跳得厉害,有三天没吃东西饿得快死了的那种感觉,现在给我一头牛也能吃下去!这个丰衣足食的年代,不会有多少人能得到这样的感受了吧?我真是幸运啊!自己苦笑了一下,也不知牵动了脸上的肌肉没有。
身上的汗慢慢干了,手也不再不听使唤,墙上的钟嘀嗒嘀嗒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地撞击着我的鼓膜。抬头一看,凌晨一点!这该死的夜间低血糖总是在零点至二点之间突然袭击我!防不胜防,我真拿它没办法!货轮低沉的汽笛声从港口传过来,在寂静的夜里向很远的地方消逝。突然想起为地震遇难同胞默哀的那三天,听到货轮的哀鸣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流。同样地,今晚在这种情况下,这声音显得异常地悲戚,我却没有流泪的力气。
难受的感觉消退殆尽,心里平静下来。脑子却清新得如同春雨后的风拂绿枊。不能这么早起床啊,必须再睡一会儿。我下床打开北京二锅头的瓶子,喝了一大口酒。我依然浑身冰凉地躺着,等着酒精能让我暖和起来,重新带我入眠。
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什么也没有。
渐渐地,有了一点色彩在移动。红的是唇,黑的是发,闪动的是眼波,醉人心的是笑容。
我静卧在一个四壁雪白的房间里,身上盖着同样雪白的被子。一群白衣女子,衣袂飘飘,围着我旋转着,舞动着她们的长袖。
她们旋转得越来越快,长长的秀发在雪白的衣服上动人地乌黑着,随风飘扬。我的头开始有点发晕。恍惚间,这群美丽的仙女引领着我驾白云飘然而去。山峰是尖尖的,只够放一双脚。我轻盈地落在一个山尖上。天空中放下来一个千秋架,也是雪白雪白的,我坐了上去,发现自己也穿着云裳羽衣,飘逸若仙。那些女子们都各自站立在一个山尖上,开始推动秋千,把我从这个山峰荡到那个山峰。没有声音,一点点声音也没有,但我能感觉到风吹过耳旁,脚下是白云,是绿色的山,我飘啊,荡啊,如一只白色的鸟。心,也飞上九宵
我在大路上走着,我在闹市里川行,我在原野里闲逛,远远近近,总有那么多白色的车或跟着,或停在路边,或藏在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暗暗等着我坐上去,接我回家。我是在躲避,还是在寻找?每辆车都好象是我期待的,又好象都是我要逃避的。没有声音,还是一点点声音也没有,白色的车来来往往,越来越多,把我包围在车流中,可它们还是该来的来,该去的去,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而去,似乎我并不存在
我坐在一辆小巧的白色轿车里,车外是无边的茫茫白沙,象雪原,但确实是沙地,汽车平稳地行驶着,能感觉到车轮与细沙的磨擦。火红的夕阳落下去了,带走了这个画面里唯一的彩色。这回有声音了,是刀郎沙哑苍凉的歌声:“任我是三千年的成长人世间中流浪,就算我是喀什噶尔的胡杨。我也会仔仔细细找寻你几个世纪,在生命轮回中找到你。”汽车消失在画面深处
依然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什么也没有。
睁开双眼,白晃晃的原来是日光映照在米色的窗帘上。闭眼与睁眼之间,四个多小时流淌过去了,浑然不知。昨晚真发生过事吗?我摇摇头,弄不清!也许都是幻觉,或者就是梦吧。我跳下床,原地蹦跳了几下。不错,浑身是劲,神清气爽。我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