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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
云掩月。
两人在风中策马狂奔,试图入山掩藏行迹,可过了草原,踏过河溪,正要入山,前方林中忽有一箭射来,他挡掉了第一箭、第二箭,但第三箭狠狠的射中了马眼。
黑马吃痛,人立而起,长嘶痛鸣,跟着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他及时带着她翻下了马,还没回气,数名轻骑已策马奔来,举刀朝他挥砍。他护着身后的小女人,抽出腰间大刀,左挡右架,甚至扯下了一名骑兵,砍掉了另一名想抓她的骑兵的手。
可那些轻骑从四面八方而来,当他试图救她时,有人从身后砍了一刀,然后是他的手臂,他的腿。
他在暗夜中,浴血奋战,她依然被人从他身边拽上了一匹马。
他回身将大刀砍在马脚上,马儿吃痛踉跄退跌倒地,他将她拉回身边,但大刀又来,再来,刀刀都砍向他致命的要害。
他一挡再挡,另一人又来抢她,他击退那人,又有一人来。
一支箭正中他的右肩,然后是左腿,他的血在夜空中飞洒,绣夜在慌急之中,伸手去挡,帮他挡,试图为他挡箭、挡刀。
他将她从刀光箭影中拉开来,一条长鞭袭来,狠狠击中了他的脸,他没退开,因为她在身后,可几乎在同时,另一条长鞭又来,缠住了她的腰,将她硬生生往旁拉开。
“放开她!”
他咆哮着将手中的刀疾射而出,将那试图带走她的男人射下马来,但另一骑已接手将她捞上了马,他拔出腿上的箭矢,狠狠划过马颈,更多的血喷了出来,他在血中一跃而起,怒吼着将那箭矢插入了骑士的脑袋,顺手夺下了那家伙手上的刀,砍掉了绑住她的长鞭。
他再次抓住了她,握住了她的手。
可为了救她,他完全没了防备,另一支箭又正中他的胸口,更多把刀朝他招呼而来。
一刀在肩、一刀在腿、,一刀在脸、一刀狠狠穿过了他的腈部一一“不要!不要!不要啊!我和你们回去!我什么都愿意做!别杀他!别杀他!张杨!”“把她还我!还我!”
可就在这时,数条长鞭从旁飞来,试图缠住他的手脚,他闪过了那四根长鞭,却被第五根缠住脖颈,就在此时,一名快骑抓着黑色的长矛,策马从后而来,狠狠的将那根铁矛穿过了他的胸,染着血的银亮枪头,霍然从胸前穿了出来。
终于,他被迫停了下来,跪了下来。
“不要啊”
他听见她椎心泣血的哭喊,从深夜中传来。
剧痛从胸中袭来,但最痛的却是心。
一口热血,从喉中涌出,从口鼻喷溅,他看着前方黑夜的深处,不甘心仰天大吼,挥刀斩断那穿出的长矛,挣扎着站起身,血流不止的拖着那半根长矛走了两步,另一记长矛又来,这一回打从前方而来,他虽然抓住了那长矛,却已经无力抵挡,只感觉到矛身滑过他的掌握,戳进了他的腰应,让他往后飞了好几步,童童摔跌在地,教原先那半根长矛从后穿到了身前,在他胸口震颤着。
“张扬——”
他想要起来,想回应她越来越远的泣唤,却再也无力站起,只感觉到鲜血不断从每一处伤口流出,带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无数的马蹄声震动着大地,带着她远去。
不一一别带她走一一别将她带走一一
他浑身是血,痛苦的试图起身,甚至想要朝她所在的地方爬去,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有手指抽搐着,他睁大着眼,黑暗却开始笼罩,攫抓住了他。
他要死了,他知道。
他不想死!不想死!从来没有这么想要活下去!他才刚刚找到生存的理由,才刚刚知道生而为人的意义,才刚刚真正拥有,才刚刚真的爱过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
他不甘心,好不甘心,他还以为终于能和她携手一生,才终于敢去期盼美好的未来,但老天爷还是玩弄了他,八成在狠狠的嘲笑着他怎么敢痴心妄想他依然能看见她哭喊的脸,看见她眼里的痛苦惊惧,和她相处的所有片段,尽皆浮现脑海。
她的喜、她的怒、她的哀、她的乐。
她笑起来好美好美,她的泪总揪着他的心。
我爱你
她说,哭着说,笑着说,吻着他柔声说。
他应该要保护她的,应该要的
他早该猜到别儿哥会注意到黑火的威力不同,早该在大战结束之时,就立刻带着她远走,可他太想和她一起,一起在这儿生活,一起在这儿终老。
我爱你
滚烫的泪,盈满他涣散的瞳眸,滑落。
胸中那颗剧痛的心,挣扎的跳动着,死命的跳动着,但依然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寒风呼呼的吹着,扬起黄沙,让草如浪翻涌,让林叶似海翻腾。
一滴冰冷的雨水,蓦然滴落。
落在他沾满鲜血的脸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跟着大雨倾盆而下,迅速浸湿大地,让一切都变得混沌不明。
就在这难得一见的大雨之中,一名身着黑衣的女人,luo着一双纤足,踏水行来。她没穿鞋,却撑着一把油纸伞,黑色的长发垂地,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在—起。
她来到他身边,低头瞧着那倒在地上,被砍了无数刀,身上还插着两根矛、几支断箭、一把断刀,仅剩一口气的男人。
这男人全身上下尽是腥红的血,人的、马的、他自己的,即便大雨也无法将其身上的血冲刷干净。
女人蹲了下来,伸出雪白的小手,抚着他的脸。
他没有感觉,早已失去了知觉,却莫名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那是阿得,他知道,莫名的就知道,站在身旁的,是那个黑衣巫女。
我可以救你——
她没有开口,可他却忽然听见了她的声音,那清冷而淡漠的声,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如此清楚鲜明。
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应该要害怕,她真的不是常人,可他早隐约感觉到,而希望蓦然熊熊燃起,让心大力的又跳动起来。
一切。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他在心里回答,没有第二个想法。
我需要一个守卫,帮我赶走不速之客。你活下来之后,得跟着我,直到我允许为止。
她淡淡再道。
好。
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她低下头来,长长的发,垂落他冰冷的胸口。
你可想清楚了,你是兽人的后代,身体里流着兽人的血,我可以救你,可以把你该有的力量还给你,让你去把左绣夜救回来,但你会变成真正的怪物,真正的阿朗腾一一起初,他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话,但她让他看,让他在脑海里,看见那是什么模样。刹那间,他心跳差点停了,那真的是怪物,可怕的怪物,他听说过,听过传说,他不知道那真的存在。
它存在,就像你存在。所以,你的伤才会比一般人好得快,在战场上才会那般勇猛无敌。它就是你,你就是它。混血的兽人,血被稀释了,它才被压抑下来,有些人会自然觉酲,有些不会,就像你,但它一直都在。
她将头俯得更低,间。
现在,告诉我,你是否还愿意?
至此,他才真正了解,这巫女为什么要间他愿意付出什么。她能救他,但他将不再是人,不再真的是人,而是一头怪物,一头野兽,她要他成为真的阿朗腾,成为她的看门狗。
但那让他能救她,去救她。让她可以活着,好好的活着,随心所欲的活着,而不是被人操控、利用的工具。
对如今的他来说,那已经够了。
所以他告诉那巫女,全心全意的想着。
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愿意!
男人的情感,如此澎湃,那样强烈,像火一般,几乎灼伤了她,沸腾了她的血液。
阿得火速缩回了手,男人的情感仍在身体里飞窜,冲撞着,让心疼痛,教血狂奔。
该死,所以她才不喜欢觖碰人。
她暗自咒骂一声,看着那命悬一瞬的男人,他的瞳孔已经放大,她知道没有时间了,虽然不想再触碰他,还是不得不松开了手中的油伞,握住了插在他身上的长矛,用力拔了起来。
那伤口,顿时流出更多的血,他没剩多少血了,但她不担心那个,她只是拿刀戳破指尖,挤了一滴血。
白光乍闪,天上打下一记响雷,仿佛不赞同她的逆天之举。
她没有理会,只是将那滴血,滴在他的伤口上,一边抚着他冰冷的脸庞,对他吟唱那久远之前的上古法咒。
她的血,渗进了他的身体里,她的言语,钻进了他骨子里。
他能感觉胸腔中的心,很用力的跳了一下,再一下,然后忽然间,剧痛从心口,窜至四肢百骸。
她退了开来,看着那个原本只剩一口气,完全无法动弹的男人,因为那剧烈的疼痛弓起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下一瞬,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开始愈合,甚至将那些断箭,那另外半根长矛,那陷在他肌肉骨头里的断刀都推挤了出来,泉涌而出的鲜血更因此减缓,止息。他翻身趴在地上喘气,张开了眼,浑身是汗,痛苦的看着她。
然后,开始变化。
那转化如此剧烈,让他青筋暴起,他紧咬着牙关,却无法控制自己,最终仍是咆哮出声。她看着他手脚变长,肌肉债起,全身上下的厚衣,甚至脚上的皮靴,臂上内藏铜铁的护臂,都被那可怕的力量撑裂开来,仿佛被獾了太多水的皮囊,他继续变大,脸骨也跟着变形,黑色的毛发迅速在他身上生长,遍布他全身上下。
天上电光再闪、又闪,隆隆雷声不断。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撑不住,他伤得太重,即便有了她的血,仍会因为这太过激烈而突然的变化而死亡。不是每个混血的兽人都能受得了这种强硬的觉醒,尤其是像他这种隔了太多代,血液稀释的太过稀薄的混血。
可到头来,他还是撑住了。
她在狂风暴雨之中,看着他,从一个男人,变成了一头巨大的野兽,变成了自古北方森林民族代代口耳相传,既敬又畏的阿朗腾。
它是黑色的,黑色的毛皮,黑色的眼。
人类的眼。
她难以相信,它还保留着理智,但它是,她能从它眼中看见那个男人。
千百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混血的兽人在第一次变化时,依然能保持理智,连那男人的师弟都做不到。
可他做到了,为了左绣夜。
话说回来,兽人都很疯狂,也异常深情,她猜她也许不该太过意外。
黑色的野兽吐着白色的热气,丰厚的皮毛下,仍有细微抽搐抖颤,然后它稳住下自己,强壮的脚爪稳稳的抓在地上,弓起了它的背,无法自抑的伸展着那强壮的躯体,然后抖着皮毛,甩掉那一身的雨水。
跟着,它黑色的鼻头抽动着,像是在滂沱大雨中嗅闻到了什么,蓦地转动硕大的脑袋,朝北方看去,然后咧开了嘴,露出了森森的白牙,怒与很闪现它的眼。
“去吧。”她说。
它回首,她看着它那双炽热的眼,抬手指着它方才所看的方向。
“去救你的女人,把你的事情办完,然后回来找我。”闻言,它掉头转身,在风雨雷电中,飞一般的狂奔而去。